元穆與蕭淙之二人聊定,元穆午後便去了大理寺審案。


    蕭淙之則像他說的,要好好感謝尚陽公主。他率著親兵,出城五十裏去迎了回城的隊伍。


    韓衝自上次一戰後,蕭淙之派了龐統去助顧庭芳,將他留在了身邊。


    此番為表重視,迎尚陽的親兵便有由韓衝領著。一路上他一臉的不高興,在他心中,唯有元綺這位嫂嫂才是正頭,什麽公主,橫插一杠子,想到便心煩。


    二人騎馬而行,蕭淙之隔著幾尺都感覺到他的怨氣,於是打馬靠近,拿馬鞭抽了他後背一下,示意他收收這一身怨念。


    韓衝則打馬靠近他,小聲嘀咕著:“老大,你別嫌我說話難聽,我非問問你不可,你這什麽意思呀?嫂嫂都還沒找著你就跟這個什麽尚陽公主……怎麽你看中她公主頭銜不成?嫂嫂哪裏比公主差?”


    蕭淙之回頭瞪了他一眼。


    韓衝還來勁兒了:“什麽意思?這公主是天仙?我還真不信了……”


    “你有那麽多力氣說話,不如替我去辦兩件事。”


    “什麽?”敢情叫他出來,還有別的吩咐。


    蕭淙之夾緊馬腹,快馬走出一段,韓衝立即追上,甩開了後麵的隊伍,他急忙問道:“什麽事兒啊?這麽神秘?是想讓我中途將那什麽尚陽公主給劫了?”


    蕭淙之眼神淩厲,製止他胡說,吩咐道:“兩件事,第一件,你去西南查一個叫做天諭先生的人,蕭逢已經在那了,你到了直接聯係他;第二件,去豫州找刺史。”


    “找他做什麽?”


    “就說我夫人借七星觀修行,被裏頭道士索取財物,意圖謀財害命。讓他好好查查這道觀。”


    韓衝愣了好一會兒,懷疑自己耳朵聽錯了,再次問道:“什麽?”


    蕭淙之道:“尤其是一個叫做虛真的道士,等你拿了人,自己看著辦吧。”


    韓衝甩了甩腦袋,欣喜若狂,追著蕭淙之問:“你這是……找到嫂嫂了?”


    蕭淙之盯了他一眼,說道:“還有荔雲。”


    韓衝愣了一會兒,沒想到他就直接說出來了,還想遮掩:“我也沒問這個啊,老大,你這……”


    “行了,去辦吧。”


    韓衝於是從隊伍裏領了人,繞路往西南去了。


    尚陽公主所在的馬車由如流領隊,沿路山花爛漫,春風暖洋,眼看著繞過前頭的山彎就要與蕭淙之的隊伍遇見了。


    尚陽忍不住揭開馬車小格窗的簾子,偷偷看了一路守在馬車側麵的寂空和尚。


    春風撩動車簾,寂空仿佛感受到目光,也看過來,二人對視了一眼,他便轉過臉去,悶聲不吭地朝前走。


    尚陽想起從前在皇陵的日子,她認識寂空,是因為有一回在林子裏遇見守陵守瘋了的宮女。追著她一路跑進了皇陵園區中所設的寺廟。她最初來到此地時,寂空跟隨方丈做法事迎接,見過一麵,卻未說過話。


    這一回,她順著山路一直狂奔,根本沒有察覺到天色已黑,慌亂逃進了一間靜室之中。皇陵的寺廟,和尚本就不多,這一夜唯有寂空在此極靜坐修行。


    寂空是半個武僧,生的高大壯碩,即便是出家人的打扮也難掩一身英武,頗有怒目金剛的意思。


    見到闖入之人是她,他起身走到門前對著窗外的瘋子發出眼神警告,而後鎖上了門,對尚陽說:“她很快便會走,施主累了可在此處休息。”


    說完他繼續雙手合十,於佛前誦經。


    尚陽還喘著粗氣,跌坐在蒲團上,問他:“她是誰,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寂空告訴她,那是從前守靈的宮女,最初來到這裏的時候,每日進入皇陵打掃誦經還算正常,可日複一日,沒有任何生機與波瀾的生活,將人困住,就如同養蠱一樣,心狠的便開始欺負弱小的取樂,有的逃回家被捉回來便瘋了,有的沒逃成,受虐待霸淩如同家常便飯,也瘋了。


    尚陽心下極度恐慌,那自己以後會不會也變成那樣?


    寂空看出了她的恐懼,雙手合十,麵對著佛,話卻是對她說的:“心生癡妄,才會入魔,四大皆空,自然心如止水。”


    這一夜,是尚陽頭一回與他說話,因母親還在等自己,便請求寂空送她回去。


    他沒有拒絕,一直跟隨她身後護送。夜色太黑,她摔倒傷了腳,他便在她身前蹲下:“上來吧,我背你。”怕她有顧慮又說:“這裏不是上京,沒人會議論。何況我心已空。”


    山中夜色如墨,難以辨別路途,她隻能緊緊摟住他的脖子,有幾段路,靜的隻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她呼出的氣息掃在他頸間,他緊繃著身體,送她到了她母親身邊。


    夜裏她會想起他,分明生了一張武將的臉,嘴裏說的卻是心如止水四大皆空。


    身上仍留有他身體肌肉的堅硬觸感,她忍不住好奇他的佛心,分明年紀不大,一副老派,是真到了溫香軟玉在懷也能巋然不動的境界了嗎?


    這夜後二人有了交情,她閑暇時會去聽他誦經,初一十五更會去廟裏跟著他一起吃齋念佛。


    日子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她一改從前的驕蠻,變得沉靜而乖巧。似乎快忘了自己是李家的公主,甚至覺得,若是有寂空相伴,即便在這皇陵之中,卻比深宮更加令人安心。


    直到三年後,上京來了人,說三年守孝已滿,要接她們母女回上京。


    可她心中清楚,父王已經不在,自己沒有嫡親的兄弟,已然是無依無靠了。


    可母親想回去,她放不下從前的榮光,否則她便會變成同那些宮女一樣的瘋子!


    尚陽接到旨意獨自黯然,最終,在那個黃昏,她奔跑著來到了寂空的靜室外。


    影子無數次映在窗上,他光聽腳步聲就知道是她。


    她隔著門對裏麵的人說:“寂空,我要走了。”


    裏頭久久沒有回應,在她眼前唯有麵向佛,背對她的寬大背影,同樣映在窗紙上。


    她靠近一些再次對裏麵說道:“我要回上京了,皇兄召我和母親回去。”


    沒說出口的,還有她的處境,以及躊躇不舍。


    又等了一會,裏麵的人開了口,聲音平靜如水,一如他誦經:“祝賀殿下。一路平安。”


    “寂空……”


    為何不出來相見?


    為何不問將來?


    三年光陰,在你的佛麵前,一文不值嗎?


    可惜諸多話語,皆咽在喉裏,一聲寂空,餘音回繞,已說盡了一切。


    伴隨著他誦念的心經,尚陽緩緩轉過了身……


    “……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盤……”


    遠離顛倒夢想…


    遠離顛倒夢想…


    這一夜,他沒有送她。


    馬車滾滾向前,行過山路,花滿山野,他的誦經聲仿佛再次回響在她耳邊:“遠離顛倒夢想…”


    她曾是絕了這份心思的,縱使作為皇兄手中的一枚棋子也好,至少母親得到了她想要的生活。


    可寂空再度出現在她眼前,這讓她忍不住狂想,若他無意,為何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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