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突起,轉瞬吹散。吳楚二王,頃刻授首。周亞夫取得完勝,就此班師。


    鏡頭轉換,按下吳楚兵敗,複敘齊地叛軍。


    膠西王、膠東王、淄川王三路兵出,圍攻齊都臨淄,三月不下。


    漢將欒布率軍進逼,三王不敵,各自退兵,回到封國。


    膠西王回國,欲圖嬰城固守。世子劉德建議:未分勝負,父王何故便退?漢軍遠來疲憊,且深入我齊國腹地,先失地利,亦不得人和。若依孩兒之計,何不盡出國人襲之?


    膠西王:倘若戰之不勝,則奈其何?


    劉德:即便不勝,則逃海上。欒布所率皆為步騎,沒有戰船,其奈我何?


    膠西王:不可。此番起兵,乃是吳王主謀,我為脅從,並無重罪。既戰之不利,我若主動請降,陛下必當看在宗室一脈,饒我不死。


    劉德:造反重罪,夷滅三族。父王豈可天真如此?


    膠西王不聽世子諫勸,於是親到漢營請罪,並求前往長安,麵見太後受罰。


    天使韓頹在營,當麵宣讀景帝詔書:謀反重罪,罪在不赦!欽賜自盡,則恕三族。


    膠西王聞此,如同五雷轟頂,仰麵長歎:悔不聽我兒良言相勸!


    於是拔出肋下長劍,自殺而死。


    其後未久,膠東王、菑川王、濟南王皆敗,也都伏法被誅。濟北王劉誌雖被脅迫叛亂,但始終堅守本國,不曾發兵,故此漢帝下詔,特赦不殺。


    臨淄得保不失,眾臣皆向齊王劉將閭拜賀。


    然而齊王不見皇帝詔旨下達,心中怔忡不定,寢食不安。


    眾臣皆道:殿下不曾參與七國叛亂,兼且守城有功。必得天子封賞,因何悶悶不樂?


    齊王:齊地諸王皆滅,我獨能免乎?


    眾臣:殿下不見濟北王參與叛亂,亦被特赦不死?


    齊王:孤與濟北王劉誌,大不相同。先父與我二叔劉章,此前曾謀奪帝位,天子始終耿耿於懷。又在臨淄被困之時,膠西王等與我屢次信使不斷,豈可見容於漢帝!


    思來想去,不能釋懷,於是歸於內室,懸梁自殺。


    至此齊國全境皆歸朝廷,即告平定。


    與此同時,大將酈寄領兵向北,進攻趙國。


    趙王劉遂堅守邯鄲,以待匈奴援兵。且因邯鄲城高池深,故此漢軍久攻不下。


    匈奴單於本來已率大軍南下,到至漢境。此時忽然聞報,說吳楚二王兵敗,齊地諸王也被漢軍全部平滅。單於大驚,由此複引兵回,不肯相助劉遂。


    與此同時,欒布平定齊地諸國,領軍西還,就與酈寄會師,合兵攻趙。


    欒布仔細勘察邯鄲周圍地形,忽大喜道:何不決開漳河,水淹邯鄲?


    酈寄歎道:此計善則善矣,隻是過於陰毒,使黎民受苦,必損我二人之壽!


    因欲克城,勉強從之。於是下令挖開漳河大堤,大水奔湧而下,勢如山崩地裂。


    第三日上,牆塌城破,漢軍大舉攻入邯鄲。趙王劉遂自殺,河北平定。


    轟轟烈烈七國之亂,雖然規模宏大,但從漢景帝三年正月開始,三月即被平息。


    由此漢景帝運籌帷幄,隻以晁錯一家性命,換來七王皆死,諸王俯首,順利完成削藩重任。七國亂平之後,除保存楚國,另立新王之外,其餘六國皆被廢除。


    漢景帝趁勢公布諸王大罪,並下詔命:收奪各諸侯國支郡、邊郡,複歸朝廷所有;推行賈誼及晁錯此前奏議,分封諸皇子為諸侯王;取消諸侯王任免封國官吏及征收賦稅權力,不得繼續治理封國,而由皇帝派去官吏,行使政權;改革諸侯國官製,改丞相為相,裁去禦史大夫等大部官吏;諸侯王無權過問封國政事,隻能收取租稅以為俸祿。


    詔命即下,天下奉行,於是中央政權大大加強,諸侯王力量大大削弱。


    畫外音:平定七國之亂以後,諸侯國雖仍存在,但由於諸侯王失去政治權力,實際地位已與郡縣無異,不再具備同朝廷對抗實力。七國亂平,西漢王朝實力愈發強大,對匈奴反攻也逐漸拉開序幕。此為後來漢武帝多年對外戰爭,打下堅固之基。


    吳、楚破滅,朝廷敘功。


    在平亂過程中,以梁王劉武所斬殺及俘獲叛軍最眾,因此敘為首功。劉武又是漢景帝同母弟,故此受封大國,據有天下肥沃之地。其梁國封地,北以泰山為界,西達高陽,共有四十餘城,而且多為大縣。劉武又受竇太後寵愛,由此所得賞賜,不計其數。


    梁王於是恃功自傲,因寵而驕,在其封國內任意而為。


    乃斥巨資建造東苑,方圓三百餘裏,又擴展睢陽城至七十裏之廣。


    每當出入都城,輒以天子賞賜旌幟開道,隨從千乘萬騎,馳馬狩獵,排場盛擬天子;若是出入宮殿,則必以甲士提前清道,禁絕行人,言警稱蹕。


    又攬四方豪傑,山東遊說之士盡歸梁國,以齊人羊勝、公孫詭、鄒陽等人為首。


    公孫詭人如其名,多有奇計。劉武賜以千金,官至中尉,稱為公孫將軍。


    梁王又私自鑄造兵器,裝備禁軍。期年之後,國中致有弓箭、戈矛之類數十萬件,府庫金錢萬億,內藏珠玉寶器,比之京師宮廷府藏,猶盛倍餘。


    漢景帝前元七年十月,梁王劉武入京,晉見胞兄。景帝倍其隆幸,因派使者持節,駕駟馬豪車,直出函穀關前,迎候梁王。


    劉武由是高調進京,伺候母親太後,陪侍胞兄景帝。入宮必與天子同乘步輦,出城則與皇帝同車遊獵;常到上林苑中,兄弟君臣共射鳥獸。


    梁國侍中、郎官、謁者,隻需登記姓名,便可出入天子殿門,待遇高出朝廷官員。


    然而時間未久,天子忽然得疾,就此臥病不出。劉武就此無所事事,隻得穿行於皇帝與太後兩宮之間,混度光陰。因覺無味,得待皇兄病體稍可,便即告辭歸國。


    冬十一月,時近元旦,天子病體漸痊。百官入宮賀歲,先拜皇帝,後拜太子劉榮。


    梁王劉武時於內宮閑走,見文武群臣皆入東宮,向太子拜賀新歲元旦。


    此時此刻,劉武忽然念頭電閃,想起當年內宮宴會,皇兄景帝曾於酒後許諾,當立自己為皇太弟。未料本該屬於自己所居東宮,今歸他人,不由兩眼冒火,憤憤不平。


    鏡頭閃回,敘述太子劉榮。


    劉榮,乃是漢景帝庶長子,母親是為栗姬。景帝劉啟在做太子之時,便即生有九子。前三子皆是栗姬所生,以劉榮為長。四子劉餘、五子劉非、八子劉端,乃是程姬所生;七子劉彭祖、九子劉勝,是賈夫人所生;六子劉發,是唐姬所生。


    景帝即位未久,便立己妃薄氏為皇後。薄氏乃是薄太後族侄,太後親自主婚許配劉啟,並立為妃。薄氏自從太子妃直到皇後,數年之內未生子嗣,因此亦不受寵。景帝前元二年,薄太後病逝,薄皇後失去靠山,後位亦便岌岌可危。


    景帝前元四年四月,隻因皇後無子,庶長子劉榮便被立為皇太子。


    景帝長姊劉嫖,時被封為館陶長公主。因見劉榮被立為太子,於是主動交好其生母栗姬,提出親上加親,請以自己親女,嫁給太子劉榮為妃。


    栗姬性情孤僻暴烈,因劉嫖常向景帝進獻美女,故而對其深惡痛絕,當即拒絕其請。


    劉嫖當麵碰壁,惱羞成怒,轉向景帝寵姬妾王美人提出親事,願以女兒嫁給其子劉徹。王美人見長公主俯就,自是大喜,立刻表示同意。


    既便如此,劉嫖仍對栗姬拒婚之事引以為恥,由此更結深仇,便在景帝麵前進諂。


    劉嫖:栗姬善妒,陛下知否?


    景帝:何以見得?


    劉嫖:據我所知,陛下每有新寵,栗姬必使內侍祝唾其背,又召巫師入宮施蠱。


    景帝:竟有此事?


    劉嫖:陛下不信,可使人暗地察知,方知皇姊所說不謬也。


    景帝聞此,半信半疑。


    時隔不久,景帝得疾,自以為將要不起,因對栗姬囑道:當朕百年之後,卿為帝母,望能善待其他嬪妃,及其所生諸子。不可彼親生兄弟同室操戈,手足相殘,是為至囑。


    栗姬聽罷,知道必是長公主在背後進諂,因而暴怒,恨恨不語。


    景帝:卿不答朕言,是何意也?


    栗姬:陛下若是歸天,尚有皇後見在,哪裏輪得到賤妾,看覷照顧諸位皇子!


    景帝聞此,怒火滿腔,欲要發作,又恐引起內亂,故而勉強隱忍,揮令栗姬出外。


    館陶公主聞說天子患疾,入內探視,覷寒問暖,關懷備至。景帝甚為感動,因謂自家至親,便隨口問道:皇姊以為我諸子之中,誰為最賢者?


    劉嫖:陛下既已立太子,問此何幹?


    景帝:你我至親,姑妄言之,有何不可?


    劉嫖:若果依我說時,則謂十皇子劉徹,乃是最為賢者。


    景帝:以何為據?


    劉嫖:此子龍顏豐準,姿態異常,從來謙下,與人不爭,此其一也。其雖年幼,但行事猶如長者,沉穩不躁,此其二也。又聞其母夢日入懷,因而得孕,與眾不同,此其三也。


    景帝聞此,於是不言。


    長公主辭出,複入別宮,將此語告知王夫人。於是二人設計,大出金帛,賄賂朝中貪財禦史大夫,使其入宮,以探疾為名,入奏天子,力保栗姬為後。


    禦史:常言道,母以子貴。今太子生母僅止姬妾,與其身份實為不符。依臣等之議,陛下或有不瘳,當及早正其名號,立為皇後。


    景帝聞言大怒:此其是你該說之言乎!


    於是立下詔旨,命將進言大臣處死。栗姬聞此,驚怒交迸,欲入寢宮見駕,卻被禁衛所阻,說是天子有命,自即日起,無有詔旨,任何人不得入內侍疾。


    栗姬無奈還歸己宮,就此怏怏成病。


    景帝卻因暴怒所激,吐出一口瘀血,就此渾身通暢,疾病漸漸痊愈。時近元旦,眾臣聞說天子病痊,皆都入宮問安,並賀新年;又往太子東宮,致元春之禧。


    閃回結束。梁王劉武見此,憤憤不平,於是複入太後寢宮,來向母親竇太後牢騷。


    太後知道皇帝病體方愈,此時不宜進言,於是隻得以好言相慰,勸說幼子劉武:我兒若有九五之份,不如聽天由命,且待時機。


    正說到此,忽有心腹內侍入報:皇帝陛下忽然下詔,罷廢太子之位矣!


    劉武聞罷,跳將起來:此話當真?


    竇太後反應稍緩,也不由站起身來:卻因何故?


    內侍:奴臣今晨遵奉太後旨令,前往天子寢宮問疾,一直皆在廊下侍候。因見眾臣拜賀元春,恐怕陛下病情反複,因此不敢暫離。


    劉武:你這老奴,因何這般囉嗦?


    太後:是啊是啊。你隻說因何忽然廢了太子?


    內侍:好,好,老奴知罪,這便直說。今天陛下接待眾臣,本來還是精神奕奕,笑逐顏開。接受眾臣拜賀新春,也還有說有笑,紅光滿麵。


    劉武:你這個奴才,非要將人嘔死,才肯幹休!


    內侍:是,是。老奴該死,這便說到了。


    太後:若一言不能畢之,就打殺了你!


    內侍:眾臣拜畢天子,又皆往拜東宮。王美人入侍天子,不知說了什麽話,陛下便即大怒,傳下詔旨,就此幽禁栗姬,並廢劉榮太子之位,降黜為臨江王。


    一口氣說畢,幾乎憋個半死。劉武及竇太後聞罷,麵麵相覷,又驚又喜。


    當日天晚,太後遂至皇帝寢宮:我兒今日接見群臣,勞累不輕,未知病情如何?


    景帝急請母親上坐,含笑答道:孩兒已經大愈,有勞太後掛懷。


    太後:我兒病痊,又逢群臣入賀元旦,本是喜事。卻聞忽廢太子,卻是為何?


    景帝:栗姬善妒,祝唾眾妃,倒也罷了。卻又勾結外臣,圖謀皇後之位在先;複趁群臣往拜東宮之際,圖謀帝位於後。如此毒婦逆子,怎可托付江山社稷,兒故廢之,觀其後效。


    太後:廢之是矣,又何觀後效?


    景帝:儲君乃國之根本,不可輕廢。若劉榮肯予悔改,複其太子之位,亦為不可。


    太後:王言既出,如絲如綸,豈可朝令夕改?我兒前曾有言,當立劉武為皇太弟,隻因受人蠱惑,已廢承諾。今太子之位既空,何不話符前言,便以胞弟為嗣?


    景帝:太後之論,亦甚有理。臣兒今日疲憊,且容來日慎思,再作商議。


    太後知道不可相強,於是安慰數語,起身離去。


    景帝此時已頗悔擅廢太子之舉,回思太後之言,愈發委決不下,於是命人悄悄出宮,暗喚袁盎入內,說以心中疑惑,向其問計。


    袁盎聞言大驚,極力勸諫:臣謂切切不可,陛下不可一錯再錯!


    景帝:卿何為此危言?


    袁盎:七國之亂,陛下豈可忘卻?吳王便乃高祖皇帝親侄,為圖帝位,豈愛宗族?若立梁王為嗣,則陛下子孫,無一能幸存矣。自周朝以來,皆是子承父業,有嫡立嫡,無嫡立長,鮮有兄終弟及前例。且梁王侍寵而驕,為人暴戾,無人不知。社稷重事,願陛下慎思!


    景帝聽罷此論,深以為然,於是重賞袁盎使出,此後便即不提此事。


    劉武等候數日,不見動靜,於是就此絕望,辭別朝廷,回歸封國。


    袁盎時為楚相,因病辭官,閑居安陵家中。


    景帝仍常派人至府,向其尋計問策。因此方有深夜相召,求問立嗣之事。


    袁盎在家閑居不住,時而鬥雞走狗,時而出外遊山玩水,又與洛陽遊俠劇孟為友。


    時有安陵富戶,早年曾與袁盎交好,遂入府勸道:劇孟乃是賭徒,公休以其為友。


    袁盎答道:劇孟雖然好賭,但母死之日,前來送葬者千乘,故曰必有過人之處。人有危難,上門求救,其亦不以父母為由,不以生死為辭,必然鼎力相助。然今明公登門相勸,實為小弟名聲為計,且是金石良言,弟焉敢不聽!


    從此之後,果然便與劇孟斷絕來往。眾鄰聞之,俱都稱讚袁盎,以為從諫如流。


    梁王劉武回到封國,因不得立為嗣君,心中大為不樂。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轉過年來,忽有一日,母親竇太後遣使前來梁國,向梁王透露,袁盎去歲曾於深夜入宮,諫阻皇帝立嗣之事。


    劉武聞此,非常怨恨。就與門客羊勝、公孫詭等人謀劃,暗中重金搜求刺客,命相繼前往安陵,刺殺袁盎。另又多方打探,得知當時勸景帝休立自己為嗣者,前後共有十餘位大臣;於是列出名單,多雇江湖高手,照單行刺。


    刺客來到關中,打聽袁盎為人,眾人皆都讚不絕口,說是當世大賢。刺客聞此,乃放棄刺殺計劃,並寄柬留刀提醒袁盎,以後還會有人前來刺殺,要其小心戒備。


    袁盎見此刀柬,心中不快。又逢家中頻發怪事,便到隱士棓生住處,占問吉凶。


    棓生擲錢卜占,得大凶之象,應在當日。於是殷勤款留,便請在家中留宿,以避災禍。袁盎不從,緊持回家,行至安陵城門外,便被梁國刺客淩空下擊,取首而去。


    袁盎既死,消息傳入京師,朝野驚震。漢景帝大為悲悼,懷疑是梁王劉武所為,於是發下嚴詔,限期必獲凶手。時隔未久,刺客果然落網,略加刑詢,便即供出幕後主使劉武。


    漢景帝又驚又怒,連續派遣使者前往梁國,反複查驗,並下令逮捕公孫詭、羊勝等人。


    使者到至梁國,對其國內二千石官員挨個責問,務必審出公孫詭及羊勝下落。梁相軒丘豹、內史韓安國大恐,一起進諫梁王,不可因兩名門客之故,以與朝廷為敵。


    劉武無奈,乃命羊勝、公孫詭自殺,交其首級與漢使,持歸京師,還報天子。


    漢景帝悲痛袁盎之死,因此雖得二客首級,兀自怨恨梁王不止。


    劉武甚恐,又派韓安國進京,通過大姐長公主劉嫖,以及母親竇太後,向天子認罪,請求得到朝廷及兄長漢景帝寬宥。太後寵愛幼子,代其不斷求情,這才得到漢景帝寬恕。


    太後這才鬆一口氣,使韓安國還報梁王。劉武聞說天子怒氣漸消,便即趁熱打鐵,上書請求朝見,再次進京入宮,當麵謝恩。景帝看在太後麵上,隻得同意。


    梁王由此啟程,西入長安。


    到達函穀關後,門客茅蘭勸諫梁王:臣聞袁盎生前,曾與京都遊俠劇孟為友。今雖天子陛下不究殿下之過,惟恐此去途中有變。依臣之計,不如潛入京師,以免遭襲。


    劉武甚以為然,遂乘布車,隻帶兩名侍從入京,躲藏在長公主園囿之中。其後不久,朝廷使者前來迎接梁王,不知劉武所在,由是還報天子。


    竇太後聞說沒有找到劉武,以為是被景帝所殺,乃對眾臣哭道:皇上殺我幼子!


    漢景帝因為竇太後誤會,甚為憂恐,於是派出偵騎,四處尋找梁王。


    劉武時在長安,聞說天子派出偵騎尋找自己,便知兄長果然並無害己之意。由是身背刑具入宮,俯伏宮廷門下,認罪自請處罰。


    竇太後及漢景帝見到劉武安然無恙,非常高興,相對哭泣,兄弟就此解和。但自此漢景帝漸漸疏遠劉武,不再與其同乘車輦。劉武奏請留住京師,漢景帝不許,命其迅速離京。劉武回到封國,心神恍惚,悶悶不樂,就到城北良山,打獵散心。


    圍獵之時,門客中有人獻上一頭怪牛,背上長腳。劉武特別厭惡,下令棄之山穀。


    劉武愛才,營造梁園,招攬天下人才。豪俊之士靡集,皆使居住梁園之內;梁園中又有忘憂館,乃是劉武經常會聚群賢之所。許多人甚至辭去朝廷官職,以到梁園作客為榮。


    眾門客中最有名氣者,當數辭賦家枚乘、鄒陽、莊忌,以及司馬相如。


    有次遊興正濃,梁王下令,命隨同文士各寫辭賦,以記當日盛會。由是枚乘寫《柳賦》,路喬如寫《鶴賦》,公孫詭寫《文鹿賦》,鄒陽寫《酒賦》。韓安國寫《幾賦》未就,鄒陽代其寫成。劉武命對鄒陽、韓安國各罰酒三杯,枚乘、路喬如等各獎綢絹五匹。


    當年六月中旬,劉武忽染熱病,六天後即便死去。


    景帝聞之頗為悲憫,賜諡號為孝王。竇太後以為是景帝使人殺之,因而怏怏不樂。景帝為討母親喜歡,又命厚葬,墓中殉葬珍寶極其豐厚。


    畫外音:三百餘年之後,至東漢末年,曹操與袁紹開戰,為籌集軍餉,公開盜挖前朝帝王陵寢,其中最有名者,便屬芒碭山梁王劉武之墓。據史書記載,曹操親自指揮摸金校尉掘墓,破棺收金,得珠寶萬斤。曹操由此實力大漲,為日後掃清群雄、霸據北方打下基礎。


    梁孝王劉武既死,府中文人墨客便失依靠,隻好各奔東西,自謀生路。


    司馬相如走投無路,乃歸蜀中,投奔昔日好友,臨邛縣令王吉。初到臨邛,司馬相如除卻梁王所贈古琴,身無長物,隻以詩詞歌賦換些酒錢,窘迫至極。


    王吉設酒以待,見司馬相如落魄,深表同情,為使好友擺脫困境,便忽思一計。宴罷,乃使司馬相如居於館驛,次日便率全縣衙役招搖過市,前往拜之,一連數日,恭敬異常。


    臨邛富戶聞之,皆感訝異,於是多方打聽驛館居客來曆。最後方知此位神秘來客名為司馬相如,非但是為縣令至交,且曾做天子近侍,又是梁王座上之賓。


    探聽明白之後,本縣富戶由是不惜千金,爭相隻求一見。司馬相如諱莫如深,對來訪者皆都婉言相拒,由此反而名聲大噪。


    縣中時有首富卓王孫,向來自重身份,少與外人交往。家中仆男傭婦,多達千口,鍾鳴鼎食,有似王侯。有女名喚卓文君,年輕貌美,能詩會文,兼擅音律,喪夫寡居。


    卓王孫聞說司馬相如來曆非凡,曾為梁園座上首客,今至臨邛,便欲附庸風雅。因聞其拒絕許多富戶求見,乃以重金請托縣令,欲在家中設宴,請求司馬相如賞光蒞臨。


    縣令王吉見其中計,便即許以代替說項;複至驛館告訴司馬相如,令其來日赴宴,如此如彼,大展才華。司馬相如自是一一照辦,便派仆從回複卓王孫,來日準時赴約。


    卓王孫聞說司馬相如肯予賞光,不由大喜,乃大發柬帖,遍請全縣縉紳豪強相陪。


    及時會期當日,縣令及所有賓客皆至,隻是不見司馬相如蹤影。直至午時,門口喧動,司馬先生才攜綠綺古琴,姍姍而至,到卓府門首下車。


    卓府管家向內傳報:司馬相如先生駕到!


    未待卓王孫有所動作,縣令王吉急引眾賓出府,如同眾星捧月一般,將司馬相如迎至大堂。卓王孫急出拜見,敘禮已罷,將相如讓至縣令肩下就坐。


    縣令萬般不肯,非將相如請至上坐,自己寧願退至次席,由此擾亂半晌。


    司馬相如倒不客氣,昂然便在首座就席,眾賓皆都驚羨不已。


    卓王孫之女文君寡居娘家,早聞司馬相如才名,今見堂上鬧出恁大動靜,亦是大感好奇,便引侍女隱在屏風之後,偷目觀之。


    司馬相如早覺屏後有人,佯作不知,吃酒喝茶,與眾人談笑風生,妙語連珠。


    在座諸賓,無不佩服相如妙才,五體投地。


    酒過三巡,縣令王吉向卓王孫及眾賓提議:司馬公不僅文章當世一流,撫琴之技也是天下無敵。借此機會難得,何不請先生即興彈奏一曲,以娛眾賓哉!


    卓王孫大喜,由是起身離座,再拜而請。


    司馬相如有備在先,知道縣令欲命自己以卓絕琴藝挑逗卓文君,於是稍加謙讓,便道恭敬不如從命,自琴套內拿出綠綺古琴。


    眾賓見此,鴉雀無聲,側耳靜聽。司馬相如偏有許多張致,先命仆人焚香,複入內解帶寬衣,再出席而坐,就座間彈奏一曲《鳳求凰》,邊奏邊歌。其歌辭曰:


    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


    將琴代語兮,聊寫衷腸。何日見許兮,慰我彷徨。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於飛兮,使我淪亡。


    先奏商調,其音悲惻,催人欲淚,座中諸賓皆不能自勝。


    卓文君在屏風後聞之,已是清淚滿腮,為之癡絕。


    一闕奏罷,餘音繞梁,滿座回味,以為絕唱。卻陡聽琴律轉急,猶如風吹荷葉,雨打芭蕉,發出徵聲,變為激越。又聽司馬相如撫琴歌道: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凰。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豔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


    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餘悲。


    琴歌已罷,滿座叫絕。便是聽不甚懂者,也是個個稱羨。


    當日賓主盡歡,由是罷宴。司馬相如並不多耽,道聲告辭,攜琴登車而去。


    卓文君早已聽出琴中深情,歌中暗語,乃命丫環前至館驛,向司馬相如傳書遞箋,詳說傾慕之情。當天夜半,二人就駕馬車私奔,還至司馬相如老家成都。


    百多裏地,一夜即至。卓文君才知司馬相如家徒四壁,並無一毫資產。


    文君不悅,但至此已無退路,遂與司馬相如複回臨邛,向父卓王孫索取陪嫁。


    卓王孫怒其私奔,堅持不與,複將文君趕出家門。


    卓文君亦怒,乃慫恿司馬相如向縣令王吉借貸百金,便在父家門口附近開一酒肆,親自當壚賣酒。卓王孫深感沒臉見人,因此閉門不出。


    縣令王吉見此暗笑,便使衙中諸吏輪番前往卓府,勸說卓王孫:今文君已嫁作人婦,木已成舟。司馬相如雖窮,但有大才,日後必成大器。公府中金銀盡有,何使親女當壚出醜?


    卓王孫當不住眾人苦口相勸,為遮家醜,乃歸還文君衣飾,另給仆從百人,金錢百萬。卓文君得金,乃與司馬相如複還成都,求田問舍,以至富足過活。


    鏡頭閃回,按下司馬相如,複說漢宮之事。


    漢景帝四年,太子劉榮被廢未久,複立王美人所生膠東王劉徹為太子。


    館陶長公主劉嫖,欲將己女陳阿嬌嫁為太子妃,王美人欣然應允。當時膠東王僅有五歲,長公主當麵相問:太子願娶表妹為妻否?


    劉徹回答:若得阿嬌為妻,當以金屋藏之。


    長公主與王美人聞之,皆知大笑。金屋藏嬌成語之典,源出於此。


    景帝即立劉徹為太子,其後未久,繼封太子生母王美人為皇後。


    栗姬不善掩飾,隻圖一時痛快,說過幾句不遜惡言,便使兒子丟失太子之位,自己也再無晉升之望。因見王美人母因子貴,被封皇後,由是大恚,終至抑鬱而終。


    丞相周亞夫上奏:太子並無過錯,怎能輕易廢黜?禦史奉職進諫,焉可無故殺之?


    景帝心中惱怒,含糊答道:此我家事,卿勿再言。


    周亞夫卻道:天子家事,便是天下之事。臣若不言,便失其職矣。


    由是憤而上表,便辭丞相之職。景帝溫言挽留,但對其自此開始疏遠。梁王猶記前番吳王來攻,周亞夫按兵不救之恨,每在太後麵前譖之,乃至竇太後亦對丞相不喜。


    太子劉榮被廢為臨江王後,便至江陵就藩,在封國內謹小慎微,深自韜晦。兩年之後,國中臣僚中欲討好皇後,上書景帝,控告臨江王劉榮侵占宗廟,修建宮室,逾製違禮。


    景帝覽奏大怒,命將劉榮召至長安,接受中尉郅都審訊。


    劉榮奉詔,隻得啟行,由江陵出發北上。


    江陵父老因感臨江王寬厚賢德,空巷而出,前來送行。


    臨江王告別父老,上車即行;未料剛出北門,車軸忽然折斷。劉榮換車而往,心中不樂。江陵父老見此情狀,相對流涕,私竊言道:臨行車覆,吾王其不反矣!


    劉榮至京,不敢求見父皇,先至中尉府獄,接受質詢。中尉郅都暗受王皇後指使,不僅對劉榮責訊甚嚴,並禁其上書給景帝。


    竇太後憐其長孫無辜被廢,今又被人誣告,便命從侄竇嬰去中尉府中探視,並暗中送給劉榮刀筆,使其上書天子,為自己辯冤。


    劉榮以為經受嚴訊,乃是出自父皇之意,由是心灰意冷。便即上書謝罪,後以刀筆割頸自殺。郅都大駭,不敢不奏。天子聞而哀憫,乃諡號為憫,命葬藍田。


    竇太後聞訊,勃然大怒,深恨郅都刑訊相逼,乃命天子追按其罪。景帝不敢忤逆太後,乃下詔誅殺郅都。臨江王下葬之後,有燕子數萬隻銜土置於塚上,百姓見而憐之。


    鏡頭閃回,敘述竇太後來曆。


    竇太後名喚漪房,河北清河觀津人氏,出身名家,賢良淑德。


    其父經曆秦朝之亂,隱居觀津,不問世事,清貧垂釣,不幸墜河而死。遺有二子一女,長男名喚竇建,字長君;次女竇漪房,少男竇廣國,字少君。


    漢惠帝時,竇漪房被選為家人子,入宮伺候呂後,稱為竇姬。後被賜予代王劉恒為妃,隨行代國,甘苦與共。劉恒即位為漢文帝,便冊立漪房為皇後。


    竇皇後為漢文帝育有一女二男。長女劉嫖,被封館陶長公主;長子劉啟,後為漢景帝;少子劉武,被封梁孝王。薄太後詔命追封竇皇後父親為安成侯,母為安成夫人。


    竇皇後入宮之時,母兄相繼而死,隻餘親弟竇廣國,被人搶奪拐賣,就此下落不明。


    竇廣國幾經轉賣,終到宜陽,與商人為奴。一日行至山**上,偶遇驪山老母許負,說其將被封侯。竇廣國隻謂笑談,聽罷置於腦後。


    這一日跟隨主人販賣絲綢,竇廣國來到長安,住於客棧之中。晚餐已罷,與店中客人閑談,聞說皇後姓竇,又是津觀人,便懷疑是否自己親姐。


    竇廣國為人多智,於是就此留意,詳書自己幼時情事,貼身以藏。待宮中太監來為皇後采辦之時,便將書信置於絹綢之內,夾帶進宮。


    竇皇後下令縫製衣物,宮女打開綢緞,翻見此書,不由大奇,便即呈遞皇後。竇後覽書已罷,這才知道同胞兄弟尚存於世,由是大哭,乃將此事奏知天子。


    漢文帝聞而大奇,便詔竇廣國來見,悉問舊事,命皇後在屏風之後聽之。


    竇廣國記憶力甚佳,對天子所問應答如流,並且說道:小民幼時,姐姐離家之前,曾討來藩汁為我洗頭;又自鄰家討來食物,留給我吃,而後才安心離去。


    竇皇後聞罷,在屏風後奔出,手拉竇廣國痛哭流涕,姐弟由此相認。


    文帝為之大為感動,乃賞賜竇廣國財物田宅,後又命其尋找同宗竇氏兄弟,恩命闔族遷居長安。又挑選朝中品德高尚長者與之相處為鄰,使竇氏兄弟皆成謙虛禮讓君子。


    景帝劉啟即位,尊生母竇皇後為皇太後,並封舅父竇廣國為章武侯;因長舅竇長君早亡,便封其子竇彭祖為南皮侯。又遍覽諸竇子弟,才能以竇嬰最著,遂加封為魏其侯。


    竇太後素喜黃、老之言,故要求景帝與諸竇子弟必讀道家之書,並尊其理。終景帝一朝,因為竇太後不喜儒家學說,諸儒家博士並無一人能被重用,是為史上奇事。


    梁王既死,竇太後欲與皇後和好,乃請景帝封皇後兄長王信為侯。


    丞相周亞夫諫道:高祖親殺白馬為盟,說非劉姓不能封王,無大功不能封侯,陛下忘之耶!若封王信為侯,是背先祖誓約耳。


    景帝無話可說,以此回稟太後。竇太後聞言大怒,由此深恨周亞夫。其事之後未久,匈奴將軍唯許盧等五人歸順漢朝。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集。(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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