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長安,巍巍宮殿。


    漢景帝欲封匈奴來降五將為侯,問於眾臣。丞相周亞夫領先出班,激烈反對。


    周亞夫:當初高祖皇帝與眾臣及諸侯,立有白馬之盟,約定非劉姓不王,異姓非有大功不侯。陛下若將此叛國複降者皆都封侯,則此後如何處罰不守臣節者?


    景帝聞言不喜:丞相此言,迂腐不可用!


    於是不聽其諫,終將五人封侯。


    周亞夫見己言不入,脾氣上來,立即便以托病辭職。漢景帝也不拘留,馬上詔準。


    此後不久,景帝又把周亞夫召進宮中,設宴相待。欲試其是否悔悟,故意囑咐侍者,不予其席案上放箸。周亞夫不悅,大聲向管事討要筷子,太監口中聲諾,卻不肯動身。


    景帝笑道:古人有雲,宰相肚裏能撐船。莫非此等小事,亦能使卿動怒乎?


    周亞夫聞此,羞憤不已,起身離座,向天子謝罪。


    景帝說道:君臣之間,些許玩笑,何必當真?賢卿請起,落座,侍者賜箸。


    話未落音,周亞夫已起,揚長出宮下殿,毫不回顧。


    景帝歎道:此等急性,連我也不放入眼內,豈能留以輔佐少主?


    周亞夫回到府中,無法忍受此辱,當時就要拔劍自殺。夫人大驚,問明緣故,苦苦阻攔,殷殷相勸。周亞夫亦恐非欲自殺,必會遺詬天子,就此抑鬱得疾,臥床不起。


    兒子周陽見此,恐父親去日無多,就暗使匠作坊打造五百甲盾,欲作殉葬使用。


    甲盾乃是朝廷明令禁止私人製作物品,故此民間皆不敢為,隻能暗地交易。周陽卻又吝錢財,給傭工期限極促,卻不欲提前支付工錢。


    工匠心有怨氣,就到有司告發,說周陽私製朝廷禁品,是要謀反。


    景帝聞而大驚,想起周亞夫前番憤怒離去場景,不敢大意,便派禦史大夫追查此事。


    禦史奉詔,使人叫來周亞夫,詢問原因。


    周亞夫對禦史所問茫然不知,拒不回答,反而怒發,轉身回府。於是叫來妻兒,詢問可知購盾造甲之事。周陽不敢隱瞞,照實交待,周亞夫隻是怒罵一番而已,不以為意。


    禦史以為受其輕視,也很生氣,便向景帝報告,說周將軍不答詢問,反而咆哮公堂。


    景帝大怒,便命禦史齎持詔旨,將周亞夫由家中請出,複交給最高司法官廷尉審理。廷尉敬其有功於國,並不刑訊,而是以禮相待。所做訊問,也隻是例行公事而已。


    廷尉:君侯身為勳將,因何欲圖謀反?


    周亞夫:我兒見其父年老,遂購甲盾以為祭葬,何說謀反?


    廷尉冷笑:既是用作殉葬,則恐將軍不在世間謀反,是欲到地下,謀反於先帝耶!


    亦知五百副甲盾,不足以定其謀反之罪,便釋其歸府,自去向天子進奏解說。


    周亞夫憤憤還家,怒火萬丈,對夫人說道:我身為三軍總帥,堂堂一國丞相,前番受天子之辱,夫人不許我死;致有今日,再受典吏之辱!


    於是閉門絕食,五天之後吐血身亡。


    夫人隻得命令諸子為父治喪,一麵上報朝廷。思及當年許負預言,不由大為驚駭。


    漢景帝效仿乃父,極尚節省,用度儉約,在位時極少興建宮殿。自平定七國之亂,由此收回王國官吏任免權,且收奪鹽鐵銅等利源及有關租稅,十年之內,國庫大足。


    自周亞夫死後,軍中士氣一度低迷不振。對於匈奴騷擾,景帝並未大舉反攻,而是逐次提拔青年將領,陸續重用李廣、程不識等將,積極防禦。


    鏡頭閃回,敘述李廣來曆。


    李廣史載字號不詳,隴西成紀人,乃是秦朝名將李信之後。


    漢文帝十四年時,匈奴大舉入侵蕭關,李廣以良家子弟身份從軍,抗擊匈奴。因精通騎射,斬殺匈奴首級甚眾,積功被任為中郎將。


    李廣力舉千鈞,射無不中。後曾數次隨從皇帝狩獵,屢在帝前格殺猛獸。


    漢文帝讚道:在此和平年代,卿惜生不逢時。若在高祖時代,封萬戶侯不在話下!


    漢景帝時,李廣任隴西都尉,又改任騎郎將。


    七國之亂時,李廣任驍騎都尉,隨太尉周亞夫出征,在昌邑城下斬將奪旗,以此名顯。隻因被梁王劉武授以將軍之印,便被景帝所忌,還師後由是不賞,調為上穀太守。


    李廣鎮守上穀,自恃勇力,每日出兵與匈奴交戰,殺俘甚眾。典屬國公孫昆邪屢勸休兵養民,李廣不從,樂於征戰不疲。


    公孫昆邪上書奏道:李廣才氣無雙,因而自負,屢與敵虜肉搏,恐必死於陣前。


    景帝聞奏,惟恐李廣引發漢匈大戰,詔調其為上郡太守。後聞匈奴入侵上郡,景帝又派近侍齎詔出塞,阻止李廣輕易出戰。


    未料這位宦官倒也可愛,隻因迷戀大漠風光,因此到上郡之後,傳罷聖旨,便不急於還都複旨,常帶隨從出塞馳騁,以為玩樂。


    忽一日,宦官又出營壘,引領部下數十名騎兵,出塞馳馬,越走越遠。路上遇到三個匈奴獵手,宦官下令發矢,由此雙方交戰。


    匈奴獵手因見對方人多,寡不敵眾,由是回身逃跑,宦官引眾緊追不舍。未料那三個匈奴人皆是神射,於奔逃途中不斷轉身射箭,不一刻便將數十名漢騎射殺殆盡,從容遁去。


    宦官也受箭傷,奔回城中,來報李廣。


    李廣問明對方裝備打扮,說道:天使不幸,此必是遭遇匈奴軍中射雕者也。公公休惱,待某親引兵出,擒殺此獠,與你報仇雪恨!


    乃引百名騎兵出城,以宦官為向導,沿路急追。因那三個匈奴人是徒步行走,故被漢軍追及。李廣命騎兵散開,從左右兩麵包抄,將三人圍在沙丘之上。


    那三名匈奴人見逃之不脫,死誌已定,遂拉弓引矢,擺開拚命架式。


    其為首者用漢語叫道:對麵漢將,若是英雄,便一對一決戰!若是懦夫,群毆可也。


    李廣縱馬上前:亦無需單挑,隻我一人,對你三個!


    於是引弓發矢,接連射死二人。再複一箭,將剩餘一人弓弦射斷,下馬活捉。


    那匈奴射手大驚,問道:將軍是誰,如此神射?


    李廣:漢騎郎將李廣,你曾聞之乎?


    匈奴射手:原來便是李廣。死在將軍手下,某實心服!


    李廣:你等又是何人?


    匈奴射手:我等乃是匈奴射雕者。


    李廣:果不其然。因何入我漢境?


    匈奴射手:我等自以為射技無雙,因此敢來。未料得遇將軍,也是天數早定。


    李廣:既是如此,便放你去罷,隻是下次休要再來。若是再來,休遇上我。


    匈奴射手:三人同來,一人獨歸,是為射雕者之辱。雖蒙將軍赦宥,某豈肯獨生!


    慷慨言罷,揀起地下長刀,刎頸而死。


    李廣點頭暗讚,下令割下三人首級,就地掩埋屍體。正欲還師,忽見遠處塵土飛揚,繼而蹄聲如雷,殺聲隱隱。


    哨馬來報:稟將軍,有匈奴大隊人馬,奔此而來。


    李廣:多少人馬?


    哨馬:約有數千騎之眾。


    話猶未畢,匈奴騎兵已經出現在地平線上,連天扯地,無邊無沿。


    匈奴此時亦都看見李廣,見隻有百騎,以為是誘敵之兵,都吃一驚,於是上山布陣。


    李廣部下百騎見狀,非常恐慌,皆欲奔馳轉回。


    李廣急止住眾人,說道:我大軍距此數十裏,今以百騎還逃,匈奴若乘勢追趕,則我大軍無備,必然休矣。我若不走,匈奴定謂誘敵,必不敢來襲。來呀,與我並騎上前!


    眾軍見首將從容如此,立刻穩定心神,由是不退反進,距匈奴陣地二裏許而停。


    李廣止住馬蹄,高聲下令:下馬解鞍,席地而坐!


    眾騎雖然膽顫心驚,隻得從命。於是紛紛下馬,放鬆鞍轡,席地坐臥。


    匈奴騎兵居於高坡,見此情狀,果然不敢下山襲擊。對峙良久,匈奴有白馬將軍出陣,監護其卒,並來探察漢軍,看其鬧何古怪。


    彼時夕陽在山,匈奴眾軍屯於東麵高坡,日光耀眼生花。白馬將軍縱馬上前,卻看不清楚。李廣見狀,遂引十騎上馬,突至陣前,張弓射之。當時相距足有一百六十餘步,隻聽弓弦響處,鳴鏑呼嘯而至,那白馬將軍登時中箭,四腳朝天跌下馬來,就此斃命。


    眾匈奴騎兵見此,齊聲發喊,一陣騷動。李廣早又返回自己陣中,命令十騎解下馬鞍,隨便躺臥。此時天色已暮,匈奴兵便覺東麵群山皆是漢兵,愈加不敢出擊。


    夜半之時,匈奴兵惟恐漢軍大舉襲擊,由是全部撤走。


    而漢軍雖在數十裏外駐紮,但不知首將何往,由是並未派兵接應。


    天色大亮之時,李廣引領百騎而歸,未折一人一騎。


    公元前141年,景帝後元三年。


    漢景帝忽然得疾,由是便給太子行加冕之禮,傳以帝位,然後駕崩。


    太子劉徹即位,是為漢武帝。乃葬其父於陽陵,諡號孝景皇帝。尊皇太後竇氏曰太皇太後,皇後王氏曰皇太後。


    漢武帝因聞李廣武勇非凡,便罷其上郡太守,調任未央宮禁衛軍都尉,程不識調任長樂宮禁衛軍都尉,以增皇城防衛。


    程不識與李廣此前都任邊郡太守,兼管軍隊駐防。


    每到出兵攻打匈奴之時,李廣行軍並無嚴格隊列陣勢,常靠近水草豐盛之地駐紮,夜間也不打更自衛,幕府簡化文書簿冊。但因遠布巡哨,所以不曾遭遇危險。


    程不識則嚴明隊伍編製、行軍隊列,駐營陣勢要求亦很嚴格,夜間派人打更,軍吏公文簿冊毫不含糊,甚至通宵達旦不許軍隊卸甲,故也不曾遇到危險。


    便有部將以李廣治軍之法告知主帥,程不識不以為然道:李廣治軍,雖簡便易行,然而兵乃凶危之事,敵若突然進犯,則必無法阻擋。而其士卒安逸快樂,都甘心為其效命。我軍雖然事繁,但敵人因此不敢犯我,故爾諸將比李將軍部下,愈加安全也。


    彼時李廣、程不識都是漢朝邊郡名將,但匈奴害怕李廣謀略,士兵也大多願隨李廣,而以跟隨程不識為苦。


    漢武帝即立大位,此時天下安定,朝廷大臣紛紛上表,希望天子祭祀封禪泰山,改革前朝各種製度。漢武帝崇尚儒家學說,就通過賢良方正科目招納賢士。


    由是趙綰、王臧等人紛紛入朝,以其文章博學而被選官,皆至公卿高位。


    趙綰建議天子,按古製在城南建立明堂,宣明政教,作為朝會諸侯之所;又草擬天子出巡、封禪,改換曆法,以及服色製度。


    計劃尚未完成,被竇太後聞知。因其推崇信奉黃老道家學說,不喜儒術,於是大怒,派人私下察訪趙綰等人非法謀利之事,並令傳訊審查。


    趙綰、王臧自殺,所建議興辦之事也就廢止。


    武帝建元六年五月,竇太後去世,漢武帝得以掌握大權,親自主政。


    漢武帝英武果斷,甚不以父祖所行分封製為然。為削弱諸侯王勢力,於是問計群臣。


    眾臣聞此,皆以七國之亂為由,諫勸天子慎重,不可輕易削藩。大臣主父偃上奏:建議實施推恩令,詔命諸王分封諸子為侯,使其封地自我縮減;同時設立刺史,監察地方。


    武帝聞奏大喜,立即詔準實施。並命將冶鐵、煮鹽、釀酒等業,皆都收歸朝廷管理;又禁止諸侯國自行鑄錢,使財政大權集於中央。


    大儒董仲舒上奏:建議罷黜百家,獨尊儒術。


    武帝再次準奏,命在長安創立太學,專門進行儒學教育。


    太學興起之後,天下儒生學子漸聚長安,齊魯大儒亦負篋西來,遊學者甚眾。


    忽有一日,漢武帝親自巡視太學,在太學生書案上無意中看到一本卷冊,乃是司馬相如所寫《子虛賦》。武帝覽罷,便問左右侍臣:天下竟有如此高才!爾等因何埋沒不舉?


    於是回宮,立即派出快馬傳驛,詔宣司馬相如入都覲見。


    帝詔下至成都,成都令大慌,乃親至司馬相如府宅宣旨,並向相如道賀。


    司馬相如奉旨,由是辭別妻子卓文君,來到京師,入宮見帝。


    漢武帝與談大悅,問道:卿當年子虛之賦,汪洋恣肆,非同凡響。今尚能為之乎?


    司馬相如:《子虛賦》所寫,不過諸侯打獵之事,不足陛下禦覽。請許臣隨陛下出獵,則必可再作一賦,專門表現天子英姿。


    漢武帝欣允,乃帶司馬相如出獵。歸來不久,司馬相如果然呈獻《上林賦》,繼《子虛賦》後事敘之,愈加氣勢恢弘。武帝觀其妙筆生花,專心致誌,不由讀出聲來:


    於斯之時,天下大說,鄉風而聽,隨流而化,卉然興道而遷義,刑錯而不用,德隆於三王,而功羨於五帝。若此故獵,乃可喜也。若夫終日馳騁,勞神苦形,罷車馬之用,抏士卒之精,費府庫之財,而無德厚之恩,務在獨樂,不顧眾庶,亡國家之政,貪雉兔之獲,則仁者不由也。從此觀之,齊楚之事,豈不哀哉!地方不過千裏,而囿居九百,是草木不得墾辟,而人無所食也。夫以諸侯之細,而樂萬乘之侈,仆恐百姓被其尤也。於是二子愀然改容,超若自失,逡巡避席曰:鄙人固陋,不知忌諱,乃今見教,謹受命矣。


    漢武帝讀後大悅,連呼:妙哉!快哉!


    因此立下詔旨,就封司馬相如為中郎將。並借以宮禁儀仗,跨馬遊街,以示榮寵。


    司馬相如隻因上林一賦,乃在京師出盡風頭,身邊美女越來越多,且個個如花似玉,便入溫柔之鄉。因思及結發之妻卓文君年長色衰,便即產生休妻之念。


    由是提筆弄文,寫成一封家書,托人寄至成都故宅。卓文君展示來書,見上麵並無隻言片語,隻寫一組數字: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萬。


    卓文君反複讀之,便知丈夫心思,怒道:此是對我“無意(億)”也!


    由是悲憤不已,當即提筆,一揮而就,給負義郎君司馬相如回書一封,就托來使捎回長安。司馬相如拆書視之,見其書近二百言,字字珠璣,每句皆以數字起首,道是:


    一別之後,二地相懸;隻說是三四月,又誰知五六年。七弦琴無心彈,八行書無可傳,九連環從中折斷,十裏長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係念,萬般無奈,且將郎君怨。萬語千言說不完,百無聊賴十依欄,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中秋,月圓人不圓。七月半,燒香秉燭問蒼天;六月伏,人人搖扇我心寒。五月石榴如火,偏遇冷雨澆花端;四月枇杷未黃,我欲對鏡心意亂。忽匆匆,三月桃花隨水轉;飄零零,二月風箏線兒斷。隻世間有此負義郎!巴不得下世你為女,我為男。


    司馬相如覽書,忽想起當年卓文君隨己夜奔成都之時,自己家徒四壁,全靠文君當壚,逼其父親贈以萬金,方才度過數年艱苦歲月。又見此書中哀怨言辭,不由心生內疚;又恐休妻之事被皇帝知曉,便息此念,派人將卓文君接進京城,結束長期兩分居生活。


    建元六年,番陽令唐蒙受漢武帝詔命為中郎將,征發巴、蜀二郡官吏士卒千人,略取開通夜郎及其西麵僰中。西郡複征調萬人,為漢軍進行陸路及水上轉運。


    時因陰雨連綿,轉運役卒因暴雨失期。唐蒙以軍法殺其渠帥,巴、蜀百姓大為震恐。


    漢武帝聞之,就派司馬相如為使,前往責備唐蒙,趁機告知巴、蜀百姓,唐蒙所為,並非皇上本意。司馬相如奉旨寫成《諭巴蜀檄》,傳諭巴蜀,恩威並施,蜀民乃定。


    相如出使完畢,回京向武帝匯報,天子賞賜甚豐。


    唐蒙掠取夜郎,欲乘勝開通西南夷道路,複征發巴蜀、廣漢士卒數萬人眾。修路二年不成,士卒多有死亡,耗費朝廷錢財無數,朝中諸臣多有上書反對者。


    但道路修通之日,西南夷諸國皆服漢朝王化,其功甚偉。


    邛、笮兩國君長聞說南夷已附漢朝,亦遣使入貢長安,請求漢帝委以官職。武帝乃任命司馬相如為中郎將,令持節出使,攏絡西南諸夷。


    司馬相如衣錦還鄉,蜀人皆都以迎其歸來為榮。相如親撰《難蜀父老》檄文,以解答形式,宣傳漢帝威德。諸夷皆喜,邛、笮、冉、駹、斯榆君長,爭相求為漢臣。


    於是拆除舊有關隘,開通靈關道,建橋於孫水之上,直通邛、笮。


    司馬相如安撫西南諸夷,還京歸報天子,漢武帝大悅,愈加寵信。


    其時司馬相如年過五十,依然花心不改,由是便對妻子卓文君提出,要娶一位茂陵女子為妾。卓文君見此,對司馬相如徹底失望,乃寫一首五言《白頭吟》答之。其詩辭雲:


    皚如山上雪,皓如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淒淒重淒淒,嫁娶不須啼。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並又附《訣別書》,其文略雲:


    春華競芳,五色淩素,琴尚在禦,而新聲代故!錦水有鴛,漢宮有木,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於淫而不悟!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曦,芳時歇,白頭吟,傷離別,努力加餐勿念妾,錦水湯湯,與君長訣!


    寫畢置於案上,還於房中,取琴撫奏自慰,曲罷便欲自殺。


    司馬相如散朝歸來,及時見到詩文,急入內室,向妻子道歉請罪,並絕納妾之念。


    元狩五年,司馬相如因病免官,隱居茂陵。


    漢武帝道:司馬相如大才,家中藏書必豐。可派人取之,恐其死後散失可惜。


    遂派近侍所忠,前往茂陵購取。所忠到至,方知司馬相如已死,而其家中並無藏書。


    卓文君道:長卿本來不曾有書。其時時寫書,人便時時取走,因而家中空空。今隻留書一卷,囑說近日必有天使來取,便即獻上。未料大人果至,取歸可也。


    所忠便持其書以歸,交於天子。


    武帝覽之,見其書中所言,皆是有關曆代封禪泰山諸事。天子驚異不已,由是其後便參照其書,封禪泰山。


    司馬相如死後,卓文君哀痛欲絕,形單影隻,亦於次年深秋香消玉殞。


    經過漢初數代皇帝休養生息,至漢武帝時,天下殷富,國力強盛。


    漢武帝雄心萬丈,立誌掃平六合,混一宇內,重建秦始皇帝功業。於是決定對南越國用兵,采取先削後平政策,從內部瓦解南越,再以武力徹底消滅,完成統一大業。


    漢元鼎四年,乃是公元前113年。武帝劉徹命安國少季出使南越,並帶諫議大夫終軍前往,勸說南越王趙興到長安朝見天子,歸附王化,以免刀兵之苦。


    使團眾人皆知此去凶多吉少,不免心懷惴惴,猶如芒刺在背。終軍乃是漢朝有名辯士,卻是壯懷激烈,毫無畏懼,徑向漢武帝請奏:願受長纓,必羈南越王而致之闕下!


    武帝大喜,由是命隨安國少季南下。


    有話則長,無話則短。使團曉行夜住,不一日來至南越國都番禺,先見太後樛氏。


    安國少季本是樛太後情人故交,故此先來相會,撩以陳年舊事。樛太後一見安國少季,早就舊情複燃;再兼終軍三寸不爛之舌,辯才無雙,遂欣然同意降漢。


    南越國王名叫趙興,不敢違拗母後意願,於是答應入朝晉見漢帝,並比於內地諸侯,三年一朝;撤除邊關之兵,取消南越國割據帝王之位。


    越王降書到京,漢武帝龍顏大悅。遂許趙興母子入朝,並按漢朝之例,賜給南越丞相、內史、中尉、太傅等官員印章;下詔廢除南越諸法,推行漢律,改其舊俗。


    聖旨下達,樛太後及趙興母子拜受,皆感稱心如意。未料權相呂嘉身為越人,極力反對南越歸漢,堅執不受漢帝詔旨。南越諸臣見此,也便各懷機心,猶豫不定。


    樛太後見此情狀,乃設一計,精心擺下一場鴻門之會,請漢朝使團赴宴,呂嘉相陪。


    酒過三巡,樛太後借祝酒之際,質問丞相呂嘉:南越歸順漢朝,利國利民之事,天下皆知。卿既為百官之首,現當為國為民著想,為何極力反對?


    其辭嚴厲,是欲激怒呂嘉,使其出言無狀,便借漢使之手殺之。


    呂嘉並不上當,從容答道:南越之事,當議於越人,臣亦不得自專也。


    漢使見其不動聲色,也就有所顧忌,不便當場斥責,更無由反目動手。


    樛太後生性剽悍,聞言大怒,於是扔掉手中酒杯,奪過身側侍衛手中長矛,欲刺呂嘉。南越王趙興不想把事情鬧大,上前阻止其母,長矛便不得刺。


    呂嘉之弟掌握禁軍,聞訊急入,帶兵護送兄長呂嘉離開。


    樛太後未能除去呂嘉,心中懷憂,於是催促兒子整理行裝,準備北上長安,朝見漢帝。便在此時,呂嘉已在城中暗地散布謠言:越王年幼,樛太後乃是漢人,與漢使私通,欲將先王所遺珠寶獻給漢帝,邀功請賞。如我越人歸順,則必被其賣為奴仆,終生不得自由。


    越人對樛太後本就缺乏信任,聞此謠言,更加支持呂嘉,南越歸漢之事便即半途而廢。漢武帝聞知南越國內生變,乃派韓千秋與樛太後弟樛樂率軍前往,討伐呂嘉。


    漢軍未至,呂嘉已反。由是帶領暴亂兵民入宮,殺死樛太後、南越王趙興。又出城襲擊漢營,殺死所有漢朝使者。另立第三代南越王趙嬰齊之子趙建德為王,再與漢朝對抗。


    呂嘉將漢朝使者所持符節用木匣裝好,並附一書,佯作向漢朝謝罪,置於漢越邊境,同時派兵,嚴加防守要塞。


    漢武帝得知,非常震怒,乃命撫恤死難漢使家屬,並封韓千秋之子韓延年為成安侯,樛樂之子樛廣德為龍亢侯。一麵調遣罪人及淮南水兵共十萬人,兵分五路,進攻南越國。


    詔命:第一路,以衛尉路博德為伏波將軍,從長沙國桂陽出兵,直下湟水;第二路,以主爵都尉楊仆為樓船將軍,從豫章郡出兵,直下橫浦;第三路及第四路,以南越降將為戈船將軍與下厲將軍,從零陵出兵,一下漓水,一抵蒼梧;第五路,以馳義侯率領巴蜀罪人,複又調動夜郎國軍隊,直下牂柯江。五路軍馬,都在番禺會師。


    呂嘉聞說漢武帝來伐,也便調集舉國人馬,憑借嶺南天險,與漢軍相持。


    戰爭十分激烈,持續一年之久。


    元鼎六年冬,樓船將軍楊仆搶先攻下尋峽,然後攻破番禺城之北石門,乘機向南推進,挫敗南越國先頭部隊,等候伏波將軍路博德軍。


    路博德因為路途遙遠,便令大軍在後,先引一千精卒來與楊仆會師,一同進軍。


    趙建德與呂嘉不敢出迎,皆在城中固守。南越自建國以來,近百年不經戰事,難敵漢朝百戰精兵。番禺在漢軍重重包圍之下,未久便即軍心渙散,漸不能支。


    楊仆將軍隊駐紮番禺東南,趁夜發起攻擊,放火燒城,製造混亂。


    路博德則在城西北安營,遣使招降,賜給印綬,複使降者回去招降守軍。南越國人久聞伏波將軍路博德威名,紛紛投奔旗下;黎明時分,城中守軍大部投降。


    呂嘉見勢不妙,遂在天亮之前率領數百部眾,簇擁南越王趙建德出逃,乘船沿海往西。路博德入城,問明呂嘉去向,派兵入海追捕。


    時過未久,兩路軍馬先後回來獻功。校尉司馬蘇弘擒獲趙建德,郎官孫都擒獲呂嘉。


    聞說國王及國相皆都被擒,南越國屬下各郡縣不戰而下,紛紛投降。


    楊仆及路博德上奏漢帝,將趙建德及呂嘉就地斬殺,傳首長安。


    南越就此滅亡,國祚九十三年。漢武帝平定南越,遂在嶺南設立南海、蒼梧、鬱林、合浦、交趾、九真、日南、珠崖、儋耳,是謂嶺南九郡。


    鏡頭轉換,按下平定南越,複說出使西域。


    早在漢武帝初即位時,便有北擊匈奴之意。因親自審問匈奴降將,得知一個重要消息:大月氏被匈奴冒頓單於滅國,就此闔族西遷;始終便有報仇複國之意,苦於無人相助。


    武帝聞而大喜,決定遣人出使西域,聯合大月氏,夾攻匈奴,斷其右臂。經過仔細甄選,因聞郎將張騫熟知隴西地理風物,為人強力,寬宏大度,便決定以其為使。


    張騫字子文,漢中郡城固人氏。遂奉武帝詔命,率領一百餘名隨從,由匈奴人堂邑父為向導,從長安出發,西行進入河西走廊,始其萬裏長征,艱苦之旅。


    當時河西走廊之地,完全為匈奴人控製。故當張騫一行穿過河西之時,不幸碰上匈奴騎兵,百餘人馬全被抓獲。匈奴右部諸王將張騫等人押送匈奴王庭,來見軍臣單於。


    單於:你等何人,將欲何往?


    張騫:某乃漢臣張騫,奉漢帝之命,出使月氏。


    單於:月氏在我北方,漢使何以得往?倘我欲遣使南越,漢帝肯許我通行乎?


    張騫:既不許通行,殺我可也。


    單於:倒看不出,漢人中還有如此硬漢。將其扣留,若不投降,永不釋放!


    軍臣單於為拉攏張騫,命人進行種種威逼利誘,但張騫誓不辱君命,持漢節不失。單於大怒,由是便命張騫與其使團前往塞北牧羊,拘留十年之久。


    元光六年,匈奴監視漸漸鬆弛。張騫趁其不備,帶領隨從,逃出匈奴人控製。


    於是北經車師,一路打聽月氏人所在。聞說月氏人複被烏孫國戰敗,被迫從伊犁河流域繼續西遷,進入鹹海附近媯水地區,征服大夏,另建家園。


    張騫牢記使命,不忘初心,由是折向西南,進入焉耆,再溯塔裏木河西行,過庫車、疏勒等地,翻越蔥嶺,直達大宛。


    這一路好走!間關萬裏,風沙漠漠,說不得行軍艱苦。戈壁灘上飛沙走石,熱浪滾滾;蔥嶺高如屋脊,冰雪皚皚,寒風刺骨。沿途人煙稀少,水源奇缺。加之匆匆出逃,物資準備不足,張騫一行風餐露宿,備嚐艱辛。


    其後不久,隨身所帶幹糧吃盡,使團陷入困境。多虧堂邑父善射,便教眾人射殺禽獸,聊以充饑。不少隨從或因饑渴倒斃途中,或因迷路葬身黃沙冰窟。


    張騫與堂邑父曆盡艱苦,終至大宛,回顧隨從,隻剩二十餘人。乃持漢節求見大宛國王,說明出使月氏沿途遭遇,望能派人相送,前往大月氏。


    大宛國王:我與你大漢朝萬裏遙遠,向無交往,何必與匈奴為敵,護送你等東歸?


    張騫:我大漢朝國力昌盛,物阜民豐。臣若能返回漢朝,一定奏明漢皇,重重酬謝。


    大宛國王:我早就風聞漢朝富庶,欲通使往來,苦於不識路徑,未能實現。即是漢使到來,實乃天意,況又有重酬乎?貴使放心,寡人派兵送你等前往月氏便了。


    張騫大喜,施禮道謝。大宛國王熱情款待,遂派向導譯員,將張騫等人送到康居,然後返回。張騫又遊說康居王,使其遣人護送,終至大月氏國。


    回首往夕,出離長安之時正當青年,此時已是早生華發。張騫百感交集,乃在館驛中休息數日,沐浴更衣,持節叩門入宮,向月氏王遞交國書,說明來意。


    未料十餘年光陰已過,此時月氏王已非舊主,新王對匈奴滅國之恨已經不深。且由於新國肥沃,物產豐富,並距匈奴、烏孫很遠,再無外敵寇擾,由是不願東歸。


    張騫等人在月氏逗留年餘,月氏人雖然熱情相待,隻是不從其盟。在此期間,張騫曾越過媯水南下,抵達大夏藍氏城;後見遊說不果,乃於元朔元年動身返國。


    歸途之中,張騫為避開匈奴,改變行軍路線,繞行塔裏木盆地南部,昆侖山北麓,從莎車經於闐、鄯善,通過青海羌人區歸漢。


    但出乎意料之外,羌人此時也已淪為匈奴附庸,張騫等人再次被俘,又扣留年餘。


    元朔三年,軍臣單於亡故。匈奴為爭王位發生內亂,張騫終於乘亂逃出,轉回長安。


    此番出使西域,張騫從武帝建元二年出發,至元朔三年歸漢,其間共曆一十三年。出發時一百餘人,回來時僅剩自己與堂邑父兩人。


    畫外音:張騫此次遠征,雖未能與同大月氏建立聯盟,但產生實際影響,可謂極大外交成功。秦始皇時,北卻戎狄,築長城以護中原,西界不過臨洮;玉門關之外廣闊西域,尚為中國勢力不及。張騫通使西域,不僅親自訪問西域以及中亞諸國,且初步了解到伊犁河流域、裏海以北、波斯安息、大食條支、南亞身毒等國情況。自此不僅西域同內地聯係日益加強,而且中國同中西亞以至南歐交往也始建立,是謂“鑿空”之功。


    回到長安之後,張騫將其見聞詳奏漢帝,並說所經諸國風情。


    漢武帝對張騫出使西域成果非常滿意,特封其為太中大夫,並授堂邑父為奉使君。


    鏡頭閃回,按下張騫出使,複說馬邑之謀。


    當張騫西去之時,元光元年秋,匈奴來漢,請求和親。漢武帝心中不願,由此先將匈奴使者安置館驛,召集眾臣商議對策。


    時有燕人大行令王恢,乃是邊吏出身,一向反對向匈奴和親。當即出班奏道:匈奴反複無常,弱時請求和親,強時便即入侵,豈可輕信?若依臣計,不如拒和開戰。


    禦史大夫韓安國當即反駁:千裏作戰,萬裏輸運,豈保必勝?不如和親,以保平安。


    漢武帝聞此,舉棋不定,於是便令暫許和親之議。


    元光二年,有馬邑商人聶壹來找王恢,對其獻策道:匈奴常侵邊界,總是禍根。朝廷既不願勞師遠征,何不誘引匈奴以入我境,伏而擊之?


    王恢:公以何策,引匈奴以入?


    聶壹:我常在邊界貿易,匈奴人皆都認識。若將軍肯依我計,某便可以貿易為由,佯稱與將軍有仇,願引其軍來襲,將馬邑獻給匈奴。單於貪圖馬邑貨物,一定自引軍來。彼時將軍埋伏於彼來路,專等單於一到馬邑,即可斷其歸途,擒而斬之。


    王恢聞而大喜,乃將聶壹計策寫成條陳,奏報朝廷。漢武帝心動,再次詔命群臣商議。


    韓安國複又反對:匈奴人本來便即善使誘敵之策,此等顯計,如何瞞得他過?以高祖皇帝英武聖明,尚被匈奴圍於平城七日之久,至有白登山之危。況兵馬相交,天下騷動,勝負難料,切切不可輕率出兵!


    王恢力爭:當年代國雖小,獨當匈奴,君臣尚能同仇敵愾,奮勇抗擊外侵。今華夏海內一統,力勝代國數十倍,忍辱許以和親;匈奴猶自屢背盟約,是因我抗擊不力故也!


    漢武帝道:王恢之言是也。以和親求安,終非長策。孤意已決,卿等毋須再爭。


    韓安國雖然不服,但亦不敢再言。於是厲兵秣馬,準備開戰。(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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