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扯著嗓子吵的臉紅脖子粗。禁閉室裏十個人分成兩撥。長江王勁鬆四個,胡金鴻霍含四個,吵的不過癮,索性扭成一團幹了起來。


    門外的衛兵抬起槍托咣咣砸門。“吵什末?還打,有勁阿,中午和晚上都沒飯吃。省點力氣吧!坐禁閉還不老實!”


    光宗坐在一邊看著他們鬧騰,直後悔自己無賴的挑了長江的話頭。


    “繼白,你看好哪個主義?怎麽一說到主義,他們就爆勁,跟鬥雞似的鬥來鬥去的。”


    “搞不懂。什末主義不都是為打倒軍閥?現在,我就學點本事。管不來。哪一次談到主義,他們不都這樣。”


    說著,幹脆轉過身軀,麵對牆壁,閉上眼睛,想時間漫長無聊,不如想著劉教官昨天的戰術課。


    中午一碗水。到了黃昏,晚飯號響起,肚子聽到召喚,齊刷刷咕嚕嚕地叫起來。大家再沒有氣力互相毆打,都吞咽口水,努力鎮壓想要跳出來造反的腸胃。


    衛兵又送過來一些水,大家都萎頓在地上,懶得起身去取。長江戲虐道:“架要吵,湯要喝。橋歸橋,路歸路。來,同誌們,禁閉湯來嘍。”


    熬過晚飯時間,肚子知道沒什麽指望,停止了啼叫。大家從饑餓的折磨裏恢複過來。長江摸著肚子回想起早晨的趴體。


    碧綠的草地,細碎的陽光,潔白的野餐布。姑娘穿著各色的裙子,唱歌跳舞,美麗極了。那是長江從未嚐過的滋味,充滿他的心房。回想起來,那感覺依然在心中像一池春水,軟軟地暖暖地搖蕩。


    那一刻,他忘記了黃埔是一所艱苦的軍校。忘記了他身上的軍裝頭上的帽子。忘記了長官,校長,也忘記了什末主義和革命。他彷佛回到學生年代,從未涉世,不知道什末是苦難什末是艱險,充滿熱情和希冀。


    手風琴的歡鳴在空氣裏綿延跳躍,一個個音符就像一隻隻蝴蝶翩翩翻飛。姑娘們唱歌,清風掀動裙擺就如仙子,飄飄欲飛。燕子和他跳舞。腳步輕盈地追著音樂蝴蝶,而他的兩隻腳,水牛似的笨拙,磕磕碰碰跟著燕子的腳步。


    撲哧,笨呐。他想到自己的熊樣忍不住笑出聲來。


    嗨,還笑!胡金鴻氣惱,用胳膊肘搗在長江肚子上。


    長江說起今天的趴體,大家都熱烈起來。比起白天的趴體,這頓禁閉實在不算什末。他們倒希望每月管一次禁閉,隻要能換一次這樣的趴體。等到大家都停下來,窗外已經一片烏黑。


    這時肚子又嘰裏咕嚕的叫起來。草棚後麵的窗戶外,響起嘟嘟的敲打聲。之後傳來廖晨的輕輕的呼喊:“陳長江,開開窗。”


    長江走過去,打開窗戶。黑暗裏站著廖晨和燕子。廖晨遞進來一個大口袋,燕子塞給他一個紙包。


    “餓死了吧?饅頭和榨菜頭,我們下午到外麵村裏買的。”


    “阿。這莫好!謝謝你們。這真是雪中送炭奧。”長江驚喜。


    “快吃吧。我們得走了。不要給前麵憲兵發現。”說著關上窗戶走了。


    一人兩個饅頭,幾個人輪流肯一個榨菜頭。瞬間消滅幹淨。


    “我說,你們打陳炯明時,得有今天幹饅頭的勁才行。”長江笑道。


    “那絕對比這個狠。不是用牙,用槍用刀。”胡金鴻吞下最後一口饅頭。


    嘟嘟,窗戶上又傳來一陣急促的敲打聲。長江打開窗戶。


    “不好了,長江,燕子掉河裏了!”


    長江迅捷的翻窗而出,繼白跟著翻了出去。跟著廖晨沿著河岸疾走。


    長江看到水裏撲騰的燕子,躍入水中。繼白剛要下去,又站定。心想這個機會還是留給長江好,自己做個總接應就行。廖晨看著長江抱著燕子吃力的往岸上走,夜色裏也不知道長江行不行。看到繼白站在旁邊,抱著膀子作壁上觀,情急之下,一把把他推了下去:“下去,救人呐!”


    長江抱著人趟上來,把燕子平放地上。廖晨迅速的擠壓燕子胸口。燕子吐出兩口水,劇烈咳嗽幾下,緩過勁來。繼白這時才從水裏爬到岸上。


    “你們小心點。我們得趕緊回去。被發現違反禁閉規定,就慘了。”


    兩個人爬窗跳進房間,房間一片漆黑。“這麽早,關燈了,你們搞啥子嘛?”長江操著濃鬱的家鄉話,抑揚頓挫的吧啦。


    燈像是長江聲控的,刷得亮了。隻見八位同學筆直的立在牆邊。


    “奧吆,搞什末鬼?嚇人阿?”長江笑道。八個人連眼皮都未眨動。兩人頓時覺得不對,回頭一看,嚇得魂飛魄散。趕緊啪得立正!衣服上,頭上的水吧嗒吧嗒得往下落。心裏隻剩一個字:慘!


    蔣校長和黨代表如兩尊凶神立在門口。


    蔣校長沒有廢話,命憲兵隊退下他們得褲子,趴在長凳上,劈劈啪啪一頓板子。看到屁股開花,然後哼一聲走了。大家都圍過來看他們熱鬧。


    長江,繼白,得,你們兩個就漏著白花花得屁股趴著吧。


    你們這幫損友。吃了人家的饅頭,不救人也就算了。還對救人的人落進下石!


    哎,長江,我們笑你兩的屁股,和兩位姑娘沒關係。


    繼白咬住牙齒,怒視著長江。


    “哎,怎麽這樣子看我,我沒喊你出去撒。”


    “你值這頓板子。我為啥子嘛。”


    長江英雄救美,屁股開花心裏依舊美滋滋的。再說這屁股不能沾床,不得多往醫務室跑嘛。“哎,老弟,謝謝你。咱們患難與共,兄弟情重嘛。哈哈。”


    夜深了,席地而臥。兩個屁股開花的人因為疼痛趴在地上無法入睡。多少年後,當長江回首往事,在黃埔軍校的日子,一直是他最值得留念,最向往的日子。


    如果一定要選他一生最珍惜的某一天,那就是今天。當他抱著燕子的時候,燕子水淋淋的,但卻像一團火灼燙自己的肌膚。他的心怦怦的擂鼓似的跳躍,既緊張又愉悅,這是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青年男女這樣的抱在一起!


    必須是這個日子,青春第一次遇到愛情,還有第一次蘇醒的懵懂的欲望。盡管以後,曆盡風雲,有無數驕傲和輝煌,有無數苦難和驚險,但總不如今天讓人刻骨難忘。就像無邊土地上的白雪,總不如高山之巔的那一抹聖潔,就像無數後來的萬紫千紅,都不如早春的第一朵黃花動人。


    而繼白此刻,無來由的想起了山娟和芸兒。想到片子村山娟溫柔的躺在自己懷裏,想到青雲峰,芸兒伏在自己的背上。每一次想到山娟總會跳出芸兒,他心底裏暗自覺得有點喜悅又有點羞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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