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老蔫坐在家裏一直沒敢出屋,就那麽靠在炕上的窗戶下,望著外麵的當街(gai)行人。


    大兒子去老王家的事情,他也聽說了。


    可他沒選擇過去幫忙,他知道大傻兒子的性格,雖然以前不通人情世故,可比誰都孝順。


    按照他的想法,以大兒子如今的家底兒,絕對不會讓王二狗子動心,更何況還有個虎視眈眈的古董販子。


    他不去,兒子至少能帶著家底兒全身而退!


    他要是去了,說不得再也壓不住心中的執念,哪怕是傾家蕩產也要把白玉觀音帶回來!


    到時候,就是兩個家庭的毀滅。


    他絕不能允許這種事兒發生,所以他把自己鎖在屋子裏,強行讓自己去接受白玉觀音被古董販子帶走的結果。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於老蔫的心裏一直在經受著煎熬,直到一輛桑塔納從眼前當街開過。


    他渾身無力地堆縮在窗台旁,雙拳下意識緊握,默默地低下了頭咬著牙:“媽,原諒兒子,是兒子不孝……”


    整間屋子裏隻有他一個人,也不知過了多久,屋子從剛開始的寂靜,到後來的想起的輕微抽泣聲。


    “爸!你看我給你帶啥回來啦!”於大為把門拉開,身後跟著二燕和韓靜凡倆人,彈簧勾動著大門“砰”的一下合上。


    “啥呀?”於老蔫聽見外屋門的動靜兒,急忙擦了擦眼睛,抬起頭就看見大兒子懷裏抱著個紅布包裹。


    “好東西!”於大為打開紅布包裹,千手合一的白玉觀音神情悲憫的坐在蓮花台上,每一隻手臂都刻畫的栩栩如生,手中的法器更是清晰可辨。


    蓮台左右靠後一點,各站著一位金童玉女,金童雙手合十穿著肚兜,肚兜上清晰雕刻著一個“福”字。右邊玉女身穿綾羅錦緞,手捧如意寶珠晶瑩剔透。


    “這,這是!”於老蔫瞪大了眼睛,大悲大喜之間,讓他心髒狂跳,他不可置信地伸出手,輕輕地摸了下蓮花底座。


    於老蔫抬起頭震驚的看著於大為:“你買下來了?”


    “嗯呐!”於大為嗬嗬笑著,隨後從媳婦兒手裏抱起大兒子,“伱看看,白玉觀音買回來了,沐雨樂得,咯咯咯咯……”


    於大為伸出食指,點在小沐雨的咯吱窩處,小家夥沒有癢癢肉,可也是“咯咯咯”直樂。


    “我把它放裏屋去。”於老蔫穿鞋下地,默默地抱起白玉觀音進了西屋,然後把門關上了,門後麵的白色秀紅花的簾子隨風動了動。


    三個人都默契的沒有打擾老爺子,別看二燕小,從小古靈精怪的她,進門第一眼就看見老爸哭過了。


    “咱媽去哪了?”於大為看著外麵,好像一上午都沒見到人。


    今天上午這麽熱鬧,老媽不應該不在呀。


    “早晨跟隔壁的二姐去供銷社了,說要買幾個鞋底子,給你跟爸做幾雙布鞋,還有我和嫂子的呢。”二燕爬到炕上從圓形簸箕裏拿出厚厚一摞鞋樣子,黑麵的多一些,花麵的少一些。


    “哦。”於大為點點頭。


    隔壁那一家也姓於,是同屬老於家四支分脈的其中一個,家裏麵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大姑娘比小芳還小上五六歲呢。


    印象裏,他家小不點長大結婚以後,老婆跑了,留下了個嗷嗷待哺的小女嬰。


    那時候,屯子裏的農村已經很少有年輕人了,估摸著沒有哪個女孩甘願在農村守一輩子吧,誰知道呢。


    轉眼到了中午,於大為幫著韓靜凡摘菜做飯,鍋裏麵悶的是二米飯,是大米跟小米混在一起的,直接放在大鐵鍋裏,放水,有條件的再放一些紅色帶白點兒的芸豆。


    然後鐵鍋裏麵架上個蓋簾子,或者彎彎曲曲的飯叉子,總之能跟米飯和水有一段距離,在上麵放一些之前剩下的剩菜剩飯。


    韓靜凡覺得今天也算是個好日子,便又在蓋簾子上放了一盤子雞蛋,雞蛋一共八顆,沒有攪拌,隻是開殼放在盤子裏,上麵撒點鹹鹽,蔥花,邊上滴上幾滴醬油即可。


    於大為從院子裏摘了一些小柿子,東北園子裏的西紅柿都是那種燈籠柿子,形狀就好像電燈泡差不多,還有一些像西瓜皮似的柿子,遠遠地,紅色的外表皮還有些綠色的細狀斑點。


    “好吃。”於大為摘下一顆柿子也不洗,直接扔進嘴裏,伴著空氣入口,柿子的清香味充斥著整個口腔。


    園子裏的旱黃瓜也他也摘了一些,等會自己來個拍黃瓜,韭菜也割了一些,茄子如今還很小,估摸著得七八月份能徹底成熟。


    如今園子裏的菜能吃的不多,大多都是七八月份成熟了,才能改善一下夥食。


    如今平常人家能吃的,頂多就是土豆子,土豆子,還是土豆子……


    所以基本上每個人家的裏屋的腳底下,都弄了一個土豆窖。


    土豆窖不大,五平米左右,舉高一米五到兩米之間,每到收秋的時候,地裏的和園子裏的土豆子加在一起,能堆滿整整一土豆窖。


    為什麽東北人老一輩都有囤菜的習慣,便是因為東北某個時期的菜品單一,家裏孩子還多,不多囤點,真容易餓死。


    於大為小時候又不是沒有出現過,韓靜凡那個出生了之後餓死的小老弟不就是麽。


    韭菜炒土豆絲,涼拌黃瓜,臥雞蛋,小雞燉蘑菇(剩菜),花生米,蘸醬菜……


    蘸醬菜裏的大醬,是於大為的老媽今年新下的醬,二月份做的醬塊子,發酵到四月份,開始在醬缸裏下醬,然後每天用醬耙子打醬,主打一個攪拌加陪伴!


    每天一二百下,然後堅持到六月份就可以吃了。


    傳言,東北大醬缸下醬的時候,自己家的醬不能讓別人看,尤其是雙身子的人,於大為也不知道這是個啥規矩。


    老媽下的醬是一絕!於大為每次來後院,夏天的時候,必須得吃蘸醬菜。


    切點水果蘿卜,弄點園子裏的小蔥兒,小辣椒兒,香菜,再來點小白菜葉,嗬嗬嗬……呲溜,——於大為吞了吞口水。


    不著急,大概再有一個月也就都能吃上了。


    如今蘸醬菜裏就隻有小蔥和毛蔥先對付著吧。


    飯菜差不多都弄完了,於大為的老媽張雲芹,拎著兩個小包裹也回來了。


    她剛進村就被一群平日裏一起聊天的婦女們圍住了,追著問於大為的事兒。


    也是通過聊天她才知道,原來自己的大傻兒子這麽有錢了!還把老於家的白玉觀音給買回來了。


    一瞬間,張雲芹就明白了為什麽這兩天老伴兒精神狀態不好了。


    可麵對那些個婦女們的詢問於大為的事,尤其是一個個眼紅地盯著自己,她也不知道是咋回事。


    這爺倆偶爾聊天都是去外麵,有啥事也不當麵說,她一個婦道人家能知道個啥。


    便是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了過去,廢話文學在這位的手裏,玩的也不差。


    打發了一群八卦婦女,這才快步回家,一進門便質問起於大為。


    生氣是有的,但更多的是開心。


    她知道,白玉觀音被他大兒子,硬是從古董販子的手裏搶回來了。


    她既欣慰又心疼,你說好不容易有倆錢兒,結果這一下子估計又啥都不剩了。


    張雲芹對於大為一陣數落,最後還是心疼得給於大為又炒了兩個菜。


    飯菜上桌,於大為,二燕,韓靜凡目光齊齊看向老媽,意思很明顯,“這個時候還得您老去叫他。”


    張雲芹對幾個人翻了個白眼,放下筷子,下了炕,走到裏屋門前敲了兩下:“吃飯啦。”


    “知道。”裏屋傳來了低沉的聲音。


    等到於老蔫從裏屋出來的時候,手裏拿著一瓶珍藏的劍南春,兩個透明的酒盅。他眼圈通紅,滿臉褶子卻遮不住那張笑臉:“今天高興,咱爺倆少喝點,下午我買點紙,給你奶去上個墳。”


    “好啊。”於大為在炕上接過白酒與酒盅,“我跟你一起唄?”


    “好!”於老蔫伸手拍拍於大為的肩膀,眼裏滿是欣慰。


    曾經那個最讓他操心,最不省心的大兒子,沒想到有一天也能獨當一麵,甚至能幫住他爹做到他爹都做不到的事。


    長大了啊,是真的長大了啊……


    他竟然有一種身上的擔子輕了很多很多的感覺!


    於老蔫在兩個酒盅裏倒上白酒:“來吧,碰一個吧。”


    於大為拿起酒盅微微一笑,酒盅低老爺子的一點,輕輕碰了一下。他是知道的,老爺子能拿出酒盅正兒八經的喝酒,就代表著家裏有大好事。


    “叮!”杯子相碰。


    於老蔫竟然有一瞬間的恍惚,仿佛一麵無形的旗幟,此時此刻傳遞到了大兒子的手裏。


    他急忙仰頭喝下杯中酒,緩了一會才慢慢低頭,笑看著於大為:“有心了。”


    家裏的其他人也都是笑嗬嗬的吃著飯菜,二燕今天更是得到母親大人的認可,可以在杯子裏倒冰水喝。


    小沐雨一直很懂事,平日裏很愛笑,不哭也不鬧,吃飯的時候家裏人把他放在被子上,他就躺在上麵,抱著小兔子一個人玩,偶爾轉過頭,看見大人們都在笑,他也在那“咯咯咯”直樂。


    老爺子跟於大為喝酒,聊起了買白玉觀音事情的經過,二燕是聽過一遍的,可當聽到沒錢競價的那段,還是有些緊張和激動,畢竟要是那個古董販子,真還有錢,也就沒他大哥啥事了。


    於老蔫知道最後關鍵一步,竟然是韓靜凡挺身而出,頓時感動得無以複加,提起酒盅十分鄭重的代老於家這些人敬了韓靜凡一杯。


    雖是一家人,可有些事情不能這麽看,小凡能把所有家底兒全拿出來,跟大為勁兒往一處使,這便是一般兒媳婦沒有的格局。


    於老蔫對小凡這一年來的轉變,也是看在眼裏,於大為同樣如此,大哥有大哥的樣子,嫂子有嫂子的氣度。


    有一種家要中興的希望,激動地又自顧自喝了一杯。


    於大為經曆了前些天跟老爺子拚酒的事兒,酒量也稍微漲了一點。


    至少半瓶的劍南春,跟老爺子分一分,全都能喝完,也就算是相當大的進步了。


    唯一沒變的便是那張紅彤彤的臉,二燕還忍不住調笑了大哥幾句。


    吃過了飯,於老蔫把張雲芹叫到了裏屋,交代了幾句,身後背著個黑色包裹,帶著於大為便出門了。


    路上好些個屯子裏的熟人,見於老蔫和於大為便是猛勁兒的誇,什麽才23歲年輕有為,什麽不愧是九叔的種,終歸是大器晚成……


    當然也有心懷鬼胎,各種話裏帶著鉤子,想要問出來於大為到底幹了什麽發家的。


    於老蔫不論遇到誰,都隻是幫著簡單應付幾句,真要遇到這樣的人,便直接開了句玩笑“工地搬磚”就不再理會了。


    於大為跟在老父親身後,有爹在,他都懶得理會這些人。


    之前屯子裏的人沒一個看得起他的,包括屯子裏老於家的一些個人,能主動跟他於大為搭話的都是看在他爹的麵子上。


    他又豈會不知道,隻是懶得計較,如今更是,誰對自己真好,誰對自己虛頭巴腦,他心裏早就有一杆秤的。


    去了小賣店,於大智看見於老蔫父子倆,眼睛一亮:“九叔,大為你倆咋過來了呢?”


    “大為你厲害了呀!不聲不響的在鎮子裏掙了這麽多錢。”於大智湊過來,伸出手,“你要不要把上次欠我的醬油和醋的錢還了。”


    “滾蛋。”於大為翻了個白眼,從北牆拿走了幾捆紙,“這個也幫我記賬上。”


    “九叔啊!你能不能管管大懶為,他又欺負我!”於大智憤憤不平的看著於大為,“你都是已經當爹的人了,你能不能文明一點。”


    於老蔫看著這倆人,有種又回到他倆小時候給他們斷官司的時候了,他眉頭皺的厲害,十分頭疼地橫了於大為一眼。


    於大為縮了縮脖子,心裏暗道,“完蛋了,有點飄了!”


    “多少錢,我一起付了。”於老蔫做到櫃台前,從口袋裏拿出一把零錢,雖然是嘴上問,但心裏對於多少錢門兒清,點出數直接推到了櫃台上。


    “唉呀,叔,我跟他開玩笑呢,您別當真呐。這小子雖然平日裏咧咧搭搭,可這次算是幹了件漂亮事,我知道您要幹啥,這錢啊算我的。”於大智作勢就要把錢推回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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