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元戈張了張嘴,溫長齡的態度有些古怪,她猶豫著還是得裝傻些,遂低了頭拍了拍掌心灰塵,輕笑說著,“父親要我說什麽?父親交代的這件差事,請恕女兒無能,辦不好……父親還是另擇賢能吧!”


    嗬!另擇賢能?


    小丫頭說得簡單……若真有那麽多賢能,哪裏輪得到她?說來也是古怪,這宋家眼看著就沒落了,沒成想自那位之後又出了一個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皇帝一邊重用著、一邊忌憚著,這些年也安插了不少人進去,隻不是犯了事被趕出去的,就是沒什麽能耐壓根兒起不了任何作用的。


    是以才將腦筋動到了他這邊。


    也不知道是低估了宋聞淵,還是高估了淺淺。


    溫長齡原也隻是想用二皇子給這丫頭一點念想罷了,沒想到倒是被她給指責了。既如此便罷了,他擺擺手,帶著幾分欣慰含笑說道,“時辰不早了,出去用膳吧……方才見你提起你母親,想來你如今嫁為人妻,亦是懂事不少,席間向她敬杯酒吧。”


    竟是完全不再提起此事。元戈多少有些看不明白了,跟在溫長齡身後走了兩步,驀地微微駐足,抬頭看他,喚道,“父親。”不過中年,戴著金冠的男人發間已有隱約的白發,溫淺的記憶裏,她曾經也是被寵過、護過、被扛在肩膀上笑過、鬧過、看過雜耍的。


    對方側目看來,“怎麽了?”


    元戈站在原地,腳尖無意識地碾著地麵,半晌,淡聲說道,“狡兔死、走狗烹,鳥盡而弓藏。這兩日女兒在宋家,閑來無事看書看到這幾句話,彼時便覺得,不是每個人都能選擇成為弓還是拉弓的那隻手的,若要避免那樣的結局,也許……就不該對飛鳥趕盡殺絕。父親,您覺得呢?”


    溫長齡的眼底,暗芒一閃而逝。


    他盯著元戈打量片刻,倏地笑了笑,很是愉悅的笑容。他問,“寶兒,想學下棋嗎?”


    這是他今日第一次喚她“寶兒”,也是時隔多年之後的第一聲。他今生無子,也沒有想過再生一個,隻從旁支選了個聰明伶俐的過繼了來,但論親疏,終不及最愛的女人留給他的這個孩子……姑娘家又如何,柔兒不也是姑娘家嗎?


    “下棋?”


    “嗯。寶兒若是想學,為父教你下棋如何?”與其做棋子,不如做那執棋的手,總是更加有趣些,不是嗎?


    陽光從門外打進來,明亮的光線裏,是細碎的塵埃起伏。側目看來的溫長齡,半張臉沐浴在光線裏,另外半張臉卻隱沒在暗處,他的表情有些古怪與模糊,元戈突然有些瞧不透,既瞧不透他的用意,也瞧不透他的深淺,遂隻搖頭道,“女兒資質愚鈍,若是往日興許還能於父親膝下學上一些,隻如今嫁作宋家婦,若是時不時回府習棋,婆母那邊怕是會有意見。”


    聞言,溫長齡隻道無妨,抬手虛虛引著元戈往外走,“我先給你幾本棋譜,你今日帶回去先看看,初學者不必看太過於深奧的,若有什麽不明白的,先記下來,什麽時候合適回來了,什麽時候問我就成。宋聞淵的棋藝在我之上,你們若是能相處,他應該也是個不錯的老師……”當然,這個可能性直接被溫長齡給否決了。


    小丫頭之前那番折騰,幾乎是將這位宋大人的臉皮子扔在地上碾了又碾,宋聞淵不是好脾氣的人,如今還能維持表麵的和平已是很給麵子了。


    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元戈自是不會再拒絕,隻淡聲應好。


    到了前廳,薑氏已經帶著丫鬟們擺好了午膳,父女倆一回來正好開席。薑氏生得好看,三十來歲的年紀,保養得宜,氣質婉約清冷,讓人想起江南的水墨畫。


    元戈低低喚了聲“母親”,對方淡淡應了,招呼著元戈和宋聞淵入了座,舉止從容、客氣、又生疏。溫淺的這位母親,一直都是如此,兩人之間說不上不好,卻也絕對說不上好,就像是同居一個屋簷下的陌生人,站在自己的位置、默契地恪守著應有的距離,和平相處、互不幹涉。


    宋聞淵並非一個熱鬧的人,一頓飯吃得安靜優雅還有些古怪的壓抑,倒是溫長齡,似乎挺開心的,自顧自喝了不少酒。


    吃完了飯,喝了一杯茶,老夫人拉著元戈說話,說著說著便有些淚眼婆娑,小丫頭未嫁得心中良人,她這個做祖母的總是無奈又唏噓。


    原是要留著用完晚膳再走的,不過元戈念著宋聞淵身上那麽大個血窟窿,也不敢久留,隻稱還有些東西要去置辦,拉著人起身告辭了,帶著嬤嬤一早放在馬車裏的幾個大箱子,吃穿用度、金銀珠寶,應有盡有,還有拾音特意從她原先的院子裏抱出來的玉簪花,穩穩擺在最上麵。


    來時隻有管事迎接,離開的時候卻是齊全了,隻是沒見著她那位妹妹,說是同幾位閨中好友一道去慈光寺祈福了。


    她們原也並不親厚,溫檸的脾氣可不如薑氏好,張揚任性、囂張跋扈,平日裏見著溫淺便是一副用鼻孔看天的模樣,今日未曾碰麵也是好的。


    馬車徐徐離開,元戈下意識轉身看去,就見著溫長齡背過了身去,快速地擦了擦眼角,她倏地呼吸微微一窒。她不曾見過她的父親,也不曾見過她的母親,她生來就是知玄山上的野猴子,有個寵她寵得天上有地上無的祖父,和一個想管她卻也管不了她的兄長元岐。


    驚才絕豔、卻大半輩子躺在床上的的兄長,她第一次打架,就是因為聽見他們稱呼元岐為“病秧子”。


    那次打得狠,幾乎全身都掛彩,還掉了顆牙,當然,對方被她打得更狠,這一點讓她抬著頭回的家,得意極了。隻那群不經打的回家告訴各自的爹娘,於是,她又被祖父罰著跪祠堂,也是那一次之後,她像是瘋了一樣地去學醫術——祖父說她天縱奇才,天生學醫的料,但在那之前她隻喜歡製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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