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聞淵急匆匆回到落楓軒的時候,一進門正好直直對上廊中貴妃椅裏的姑娘,腳下一頓,收了傘快步上前,“醒了?”


    對方緩緩的,抬眸看來,又緩緩的,麵無表情地錯開了視線,半晌,低低應了聲,“嗯。”


    宋聞淵一愣,才發現元戈的情況看起來不大對勁。一夜之間,她似乎瘦了很多,整個人縮在貴妃椅裏,初秋的天雖然小雨淅瀝,但還有些夏日的餘溫,她卻擁著一條薄毯,一張巴掌大的臉上眼神空洞表情寂然,薄毯下也是小小的一團隆起,像一隻小奶貓。往日裏生動鮮亮的姑娘,像是突然被人抽離了神魂。


    宋聞淵皺了皺眉頭,問她,“拾音和鑒書呢?”


    她的反應慢了很多,隻呆呆看著你,半晌搖了搖頭。


    那個一顰一笑生動鮮亮的姑娘,像是突然被人抽走了神魂,成了一個牽線木偶。


    宋聞淵擰著眉頭舔了舔後牙槽,突然覺得自己這擔心當真是喂了狗——這人為了個秦永沛尋死覓活又不是第一次,既作踐了她自己的名聲,也累得他成了盛京笑柄,偏他自己也是古怪,竟相信了她當真無意秦永沛的胡話!他心下惱火,轉身欲走,卻聽身後喚道,“宋聞淵……”


    話音落,宋聞淵轉身問道,“怎麽?”沒好氣的樣子,又似恨鐵不成鋼。


    對方這次卻是不避不讓,迎著視線看來,還是空洞的眼神,但到底是沒有避開,包成粽子一樣的兩隻手明顯用著力,聲音顫抖嘶啞,問他,“知玄山的事情……是真的嗎?”


    話題驟啟,宋聞淵亦是微微一怔,“你……認識?”


    他沒有否認,也沒有問到底什麽事……元戈緩緩垂了眉眼,看來,是真的沒錯了。本來就是啊,懷疑什麽呢?“元戈”的死訊都是真的,兄長的怎麽可能還會有假?胸膛裏像是有一塊地方被活生生剜去,痛到連呼吸都不能。


    方才坐在這裏,陰雨連綿的天地間安靜的像是隻有她自己一個人,恍惚間覺得一切都顯得那麽不真實,她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也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元戈還是溫淺……若自己真的是溫淺,若知玄山上的歲月隻是自己黃粱一夢,是不是就證明那些死別也並不存在……她寧可這些隻是她的夢,元戈、元岐、祖父、知玄山的一切、還有未曾謀麵的父母,都隻是她的一個夢境,也好過接受陰陽相隔。


    她愈發蜷縮了身子,垂著眉眼低低應了聲,“是……有過一麵之緣,聊過幾句,神交已久,甚是投緣。”


    其實這個說法根本站不住腳,偏宋聞淵並未懷疑,溫聲說道,“是真的。”


    元戈仿若一早就知道結果一般,連表情都沒有變化,隻緩緩靠向椅背,偏了頭,低聲說道,“我想……我想找個寺廟,替亡魂超度。”她想回知玄山去,可如今她這樣的身份縱然回去能做什麽?宋聞淵能相信她與元戈的一麵之緣,那知玄山上的人呢?何況,隻是一麵之緣……


    怎可能失態至此?


    宋聞淵垂眸看她,“好,那就慈光寺吧。我去安排。”聲線微沉平靜,讓人安心。


    “我想自己來。”她掀開薄毯坐起,“我如今這身子骨,也不好舟車勞頓去知玄山祭拜,總要親力親為,也算聊表心意。”


    “可……”宋聞淵看著她手腕上的那兩隻“粽子”,輕歎一聲,到底是沒有堅持,隻說著,“帶上鑒書,如今外頭不大太平,她有些功夫在身。還有,你的手千萬注意著,有什麽事都吩咐丫鬟們去做。”絮絮叨叨地操著心,擰著的眉頭自始至終沒有鬆開。


    她低聲應著好,倒是比方才有了些許人氣,反應也快了些,隻那眼神仍然空洞……方才惠大升家的小閨女也是這樣的眼神。


    如喪考妣的眼神。


    秋日的雨水被風吹進來,打在宋聞淵的半邊臉頰上,冰冷冷的一片。


    他知道這“溫淺”身上有許多解釋不通的地方,越是相處著,越是覺得古怪,脾性、為人處世的方式,還有那本醫書上的朱紅批注,這些困惑堵在喉嚨口,最終還是咽了回去。喉結滾動間,他像是生怕驚擾了什麽一般,壓著聲音問道,“你……大夫說你急火攻心,便是因為這件事嗎?”


    她曲著腿坐在那裏,下巴枕在膝蓋上,應道,“嗯……聽說,是你送我回來的。”


    這件事是鑒書說的,元戈剛醒來腦子還懵著的時候,鑒書就直直跪在跟前請罪,稱自己失職沒有保護好主子,讓主子後腦勺著地才會昏睡不醒。小姑娘堅持是因為她失職讓元戈磕了腦袋才昏過去的,至於什麽急火攻心之說,鑒書一個字都不信。


    真是個執拗的丫頭。元戈又道,“給你添麻煩了。”


    “無妨。”宋聞淵穩了穩嘴角,才斟酌著說道,“你我雖無夫妻之實,卻終是夫妻之名,你我之間不必如此客套。慈光寺上,需要我陪你一道去嗎?”


    她搖頭道不必,眼底悲涼未散。


    宋聞淵也由得她去,隻說著,“成,那你自己當心。慈光寺的主持法號淨塵,同我有幾分交情,你去尋他即可。”


    說完,見元戈點頭應著,才將一旁端著藥已經站了片刻的拾音招來,交代了幾句轉身出去,一邊走一邊問林木,“惠大升送過去了嗎?”


    “送去了……主子是覺得還有蹊蹺?隻姚大人手下的仵作都是經驗豐富的,隻怕咱們也查不出旁的了。”林木亦步亦趨地跟著匯報,聲音未曾刻意壓低,走了兩步才下意識回頭看了眼元戈,才悄聲問道,“主子,您……您相信三少夫人的話嗎?”總覺得,哪裏不對。


    許公子驟聞噩耗,也未曾急火攻心到這個地步。


    宋聞淵偏頭看了他一眼,眸色似染了這秋雨微涼,接過對方手中的傘,吩咐道,“叫炎火陪我去,你自個去領罰。”


    林木站在原地瞠目結舌,“為、為啥呀?”


    “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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