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被師傅抽查課業,許閑雲莫名一陣心虛,斟酌著答:“這幾日還在練畫功刻木頭呢……”


    周老擅琢玉,但學玉雕通常有三道關,畫功、刀功、內功。


    前兩項是基本功,內功則是看個人體悟。


    自拜師日起,周老便已將自己摘記的玉雕圖譜給了二人,由簡至繁,由難到易,既有穀紋、雷紋、鱗紋等常見紋飾,也有花鳥魚蟲、吉祥如意等圖案題材。


    以自行練習為主,每隔半月周老便會查看二人進度,點撥指教。


    許閑雲從未畫過這些圖樣,在畫功上略有不足,總要反複數稿,但刀法似有天賦,運刀落定皆流暢自如。


    而江琉自小跟隨爹爹做工,對常見圖樣已十分熟悉,複雜精細的紋路亦有所涉獵,但刀功卻欠火候。


    玉雕是“落子無悔”的技法,若是一處有了錯漏,便是廢玉一塊。


    數月過去,周老仍隻許她們拿木頭練習,還未讓二人摸過真正的玉石。


    因此每隔一段時日,二人便要到後山伐木,補充需要用來練手的木料。


    好在天心峰背靠大山,桃木、檀木等用來雕刻的木料比比皆是,如今庫房還存了好些。


    倒是夠用。


    思及此,江琉續道:“許姐姐,我們就先試著將自己熟悉的紋樣雕成木簪,等回去咱們一起挑選圖樣。”


    許閑雲點頭:“都聽你的。”


    回到天心峰。


    二人將竹簍卸下,把一應物件兒分發規整好之後,便一同鑽進了江琉房間。


    工坊內。


    江琉將玉雕圖譜放在桌上,與許閑雲細細商定了幾個簡單的圖樣,又去庫房取了木頭,二人合力切木成塊,一一在木塊上描上紋樣。


    一通操作下來,已是日落時分。


    屋內二人聚精會神,直到日光褪去方才驚覺。


    “呀!今日晚飯還未準備!”


    許閑雲頭一個跳起來。


    江琉亦是一驚。


    兩人匆忙放下手中的東西往廚房趕去。


    臨得近了,卻聽廚房裏似有聲響,屋外更是升起嫋嫋炊煙。


    匆匆進屋,隻見周忠、梅飛花二人正忙著生火做飯。


    梅飛花綁了衣袖,先是微退幾步,一股腦兒將切好的肉塊丟進大炒鍋,“滋啦”一聲濺出幾朵油花,待鍋子平靜了才靠近翻炒,手忙腳亂中帶著一絲絲優雅。


    而周忠……則是坐在灶台旁的木凳上,看著火候不夠了便添幾根木柴進去,鼻尖處還沾染了些許黑灰,見了江琉和許閑雲,偏過頭哼哼兩聲。


    此情此景。


    江琉和許閑雲看得失了聲,怔愣在原地。


    梅飛花也不管她們,自顧自將做好的菜收拾完,將兩提食盒往兩人手中一塞,吩咐二人道:“喏,去桌上擺好。”


    手中一重,仿若大夢初醒,江琉忙接過食盒:“梅姨,周老,快別忙活了,我們來就好……”


    許閑雲亦是應聲。


    梅飛花淡淡一笑,手中攢了巧勁將兩人往門外推,邊打趣道:“別磨蹭,快去。可不能白收了你們的梅花簪子呀!”


    江琉還待再說,卻覺得身體不由自主的隨著梅姨的力道往外去。


    罷了。


    掀開食盒,裏頭放著簡單的四道菜。


    苦菜拌豆腐,蔥燒雞塊,粉蒸肉片,並一碟酸甜開胃的醋薑。


    葷素搭配,香氣補鼻。


    兩人剛將碗碟擺好,梅飛花與周忠便端著一隻粥罐並一盤雞蛋餅過來。


    “如今正值苦夏,吃些苦菜解解暑。”


    待幾人落了座,梅飛花也不客氣,招呼了聲便一馬當先開始動筷。


    粥是荷葉粥,清涼解膩。


    雞蛋餅上細細碎碎撒了蔥末,令人食指大動。


    一時間,大夥兒都忙著用飯。


    待到吃得差不多,周忠便問起二人打算。


    準備做些物件掙銀子的事情,江琉早些時日便和大家提過,隻當時想法還未成型沒有細說。


    現下倒是合適的時機了。


    江琉將這幾日初步形成的計劃與眾人一一道明。


    周忠聽罷,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須,問道:“你二人準備用哪些圖樣?”


    江琉道:“方才我與閑雲師姐商議,首批準備先嚐試做素簪,挑選了天枝、飛羽、見山三個圖樣。”


    周忠點頭:“這三個樣式你二人倒是已經雕得熟練,隻不過是各家店鋪都有的尋常款式,還需添些巧思。”


    江琉道:“師傅說得極是,我心中已有些想法,隻還需試上一試,不知能否向師傅借兩樣工具?”


    江琉想得便是父親劄記中詳述的拔絲法。


    今日下山,江琉已尋到了白芨漿、硼砂等輔料,置辦了爐花鉗、小石錘、起草刀等工具,如今還差兩物。


    而周老的工坊就如同百寶箱,江琉便想著碰碰運氣。


    “何物?”


    “拔絲板、陶火爐。”


    周忠眉梢一跳,上下將江琉打量一番,驚疑不定:“你是要製絲?”


    周老果然知曉此法。


    先前周老用來考教她們的玉翁仲便不是凡物,普通工匠通常接觸不到此類玉器,更別提手中擁有這樣一塊玉。


    周老的來曆,想必不同尋常。


    江琉按下心中猜測:“曾聽聞有此技法,便想著試上一試。”


    周忠眯了眯眼,半晌沒答話。


    這拔絲法可不是誰都能“試上一試”的。


    當朝金銀之器種類繁多,但細工技法原料昂貴又極易損耗、工藝尚不成熟,莫說尋常百姓,一些達官貴人怕是都負擔不起,隻在皇城宮中才能窺見一二,他的小徒弟又是從哪裏“聽聞”的?


    再者說,如今製絲多用扭卷法,知道拉拔法的人便更少了。


    周忠看向江琉的目光中不覺染上幾分正色,帶了幾分審視之意。


    江琉麵容平靜,任他打量。


    她自問出口之前,便知道會惹來懷疑。


    隻她別無他法。


    父親手劄中記錄的拔絲法,在民間罕為人知,應是父親之前在宮中見聞,而父親自宮中回來後不久,便生了變故。


    她想要探尋真相,拔絲法是眼下能夠得著的線索,她必須抓住。


    而天心峰的幾位前輩,總會知曉。


    既然早晚要知道,不如自己主動說。


    再者今日在青石縣,她跑了好幾家店鋪都未曾見到拔絲板,與其大費周章去尋惹出動靜,不如問問周老碰碰運氣。


    隻不知周老是否願意借給她。


    畢竟,對於想要平靜度日的九煙閣來說,她確實算得上一個麻煩。


    如今可謂是將麻煩攤開在眾人麵前。


    若天心峰不願沾染她這個麻煩,那,自己便離開好了。


    數個念頭在心中劃過。


    江琉立在原地,胡思亂想了好一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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