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堂內氣氛有些冷凝。


    梅飛花雖不知具體緣由,卻能大致猜到一二,隻此事她不好插手,便隻坐在一旁靜默不言。


    周忠移開眼,低頭沉思片刻後,起身道:“隨我來罷。”


    這是同意了?


    江琉愣了愣,忙抬步跟上。


    罷了。


    不過是塊板,能興起什麽大風大浪。


    他的小徒弟們對這金銀細工技藝有興趣,做師傅的理應支持。


    再退一步講,即便起了些風浪,他如今孑然一身,又有何懼,替二人兜著便是。


    周忠邊走邊想,思緒越理越順。


    隻是這拔絲板……他放在哪裏來著?


    且這板閑置多年,也不知還頂不頂用……


    到了工坊,周忠上上下下一通好找,終於在角落廢棄的箱子底部翻到了拉絲板。


    周忠將東西交給江琉:“你且收好。”


    江琉認真謝過周老,接過後捧在掌心細細端詳。


    拉絲板並不大,六七寸長,與手掌差不多寬,是由生鐵捶打成熟鐵,再反複鍛造成精鐵後製成,拿在手中沉甸甸的。


    板上間隔依次排列著不同大小的圓孔,代表不同粗細尺寸,每一個孔洞前後寬窄不同,進入一側的孔徑較寬,拔出一側較窄。


    光看這塊板,便知得來不易。


    周忠又搜尋了一圈,在犄角旮旯挑了隻還算完好的陶坩爐塞給江琉。


    話到嘴邊咽了咽,還是沒忍住提點她:“這拔絲法民間不大常見,若是成了,莫要大肆張揚,若有人問起,便說是從師傅這兒習得的。”


    師傅這是想擋在前麵。


    江琉鼻尖一酸。


    好似有人張開羽翼將她護在了身後。


    忍退眼眶四周泛起的濕意,江琉鄭重向周老拜揖:“多謝師傅,弟子記下了。”


    ……


    晚間。


    江琉獨自一人待在工坊中。


    窗邊桌上放著幾塊碎銀、拉絲板、陶坩爐、剪鉗夾錘等一應工具,江琉再仔細讀了一遍手劄內容,便開始動手操作。


    先借燈油點燃爐火預熱陶鍋,再取了微量硼砂潤鍋。


    又用剪子從一塊碎銀上切下一角,將其放在陶爐上方的陶碗中。


    這隻陶坩爐雖小,設計卻是精巧,底下還配備了風箱,火力較普通爐子更猛一些。


    不多時,碎銀角逐漸軟化。


    眼看著差不多了,江琉用坩堝夾小心夾起陶碗,將碗中銀料倒入一旁的條狀石槽中,石槽大小正好適配拉絲板上的圓孔。


    不多時,銀料便凝固成了細方條狀。


    江琉將銀條取出,仔細清理打磨表麵殘渣後,又換了一隻幹淨的陶碗,重新加熱坩爐到合適的火候,將銀條退火。


    待冷卻後,便是可以用於拉拔的細銀條了。


    前期的準備工作至此算是完成,現下隻差最後一步了。


    江琉深深吸氣,定氣凝神,小心翼翼將銀條穿過尺寸合適的圓孔,又在孔周塗了些油輔助,再用爐花鉗捏住銀條另一端,緩慢用力拉拔。


    嘶!這也太難拔了!


    江琉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終於拉動銀條拔完這一孔,銀條確實是變細變長了,隻自己拔出的銀條上坑坑窪窪,完全不平整。


    想必是用力不均勻導致的。


    先不管那麽多了。


    江琉將細了一些的銀條又對準更小一些的孔位,反複數次,直到力氣用盡……都沒拔到最小的孔位。


    銀線倒是被拔得斷成幾截。


    太累了。


    江琉將鉗子丟在桌上,人脫了力似得癱倒在椅子中,雙手止不住微微發顫。


    道阻且長。


    這銀線仍是太粗,達不到父親手劄中記錄的像絲一般的精細。


    但已經是個好的開始了,至少證明方法是可行的,自己隻需再研究如何在不拉斷銀線的情況下將銀線拉成銀絲。


    江琉心下默默給自己加油鼓勁。


    今日就到這裏吧,總歸自己是拉不動了。


    緩了緩,江琉將東西簡單收拾了一下,便起身回臥房洗漱安寢。


    ……


    次日一早。


    江琉拿著幾段銀線去找周老請教。


    周忠摸了摸胡子,有些無奈:“玖拾小徒,為師隻是因緣際會得了一塊拔絲板,對此法卻是一竅不通呐。”


    江琉搖頭:“師傅,徒兒是想您教我如何能讓手中力道保持均勻。您善玉雕,雕刻亦是需要用刀穩穩當當,觸類旁通,拉絲拔線應也大差不離。”


    “唔……道理是沒錯,”周忠想了想,“但玉雕主要以刀刻製,所需的力量較小,勤於練習可刀手一體、運刀自如,而拉拔卻是需要更多的力氣,若是力不足、氣不勻,自然難以為繼……”


    “如何能讓自己快速長出力氣呢?”


    “女子體力較之男子本就不足,你從小練功,比普通人的力氣已是算大了,若要增長力量……不若試試武功功法?等你邱叔辦完事回來,你可問問他。”


    功法?


    對呀!她怎麽沒想到呢!


    江琉倏然起身,與周老告別後便匆匆忙忙往屋裏趕。


    周忠笑著看她著急忙慌的背影,悠然歎道:“到底是年輕……”


    ……


    江琉回屋後,直直往床榻去,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冊拈花指法。


    “指尖為器,內力為刀。”


    這是前幾日楚閣主交給她的,險些忘了。


    幾月來她修習九煙九式,已是積蓄起了一些內力,配合這指法,應是能將內力運轉到指尖。


    江琉迫不及待地翻開書冊。


    “意守下丹田……”


    “力聚於三指……”


    “旋轉若千周……”


    跟著書冊凝聚意念,練完一輪次後果真覺得手心發熱,並指處似是有微弱之氣一縱即逝。


    江琉心下大喜,決定將指法練習加入每日計劃。


    又練了幾輪,直到力盡,方才意猶未盡地將書冊收起來。


    看看日頭,快到和許師姐約定的時辰了。


    江琉將材料工具收拾到竹籃中,一並帶去許閑雲工坊。


    她們二人住處相鄰,幾步路便到。


    許閑雲已經在自己工坊,將木料工具依次排開,看到江琉進來,忙招呼她坐下。


    此次她們計劃三個樣式的木簪各刻製十支,攏共三十支。


    昨日三十支木簪已完成圖樣開料,簪體初具雛形。


    天枝、飛羽、見山三個簪樣皆一體成型,無需鏤空打洞,省了幾道工序。


    今日依次進行平銼、細銼修整,再用木賊草打磨,最後刷上桐油,便算是完成。


    然而挫磨都是細致活,一支簪便需花費幾個時辰。


    此後連續數日,兩人除了吃飯睡覺,幾乎都泡在了工坊內。


    十餘日後,三十支簪終於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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