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如玠一手提著燈,一手撐著牆起身,微微垂著腦袋,似乎不敢直麵桑昭的問題,抿唇之際,觸及唇上的零星澀味,裴如玠垂著眸子頓住片刻,抿去唇上的血跡。


    桑昭見他一直不說話,湊近歪著腦袋去看他的臉:“你為什麽不說話?”


    裴如玠被她突然靠近嚇到,鼻腔裏猝然湧入一股無法忽視的桑花香,瞪著眼睛緊貼在牆上:“我......”


    “你不想說嗎?”


    桑昭問,繼續觀察他的情緒變化。


    裴如玠麵露糾結,猶猶豫豫,竟然也就這麽沉默著。


    桑昭抿著唇沉吟片刻:“你平常很聽我的話的,你以後不打算聽了嗎?”


    “怎麽會——”


    裴如玠急忙出聲,桑昭直勾勾地盯著他:“那你就說吧,你不想說,我也要聽。有什麽快要瞞不住的事,你都說出來,免得以後誤會。”


    裴如玠的雙唇張張合合,半天吐出一句:“......我是千兩金的人。”


    桑昭微微點頭:“我知道,這個很明顯,上次被刺殺的時候,就知道了。”


    裴如玠垂著腦袋,瞧著自己和桑昭重合的影子,攥著燈杆的手指因為用力而發白:“千兩金中,我屬於‘奪’這一支,專門負責暗殺事宜......”他停頓片刻,“千兩金起初收養我,並不是打算讓我進入‘奪’支。”


    “‘奪’支中雖然也有以容貌誘敵然後殺之的人,但他們更需要的,是相貌普通不起眼的孩子。”他唇瓣囁嚅,“我本該加入‘聞’這一支,為千兩金獲取情報。不過——”


    他發出一聲氣音,似乎是笑了:“我殺人的天分遠甚於套話,最後一次考核時,破例進了‘奪’支。”


    桑昭學著他的樣子,也在他旁邊靠在牆上。


    裴如玠抬頭看了她一眼,又在她偏頭之前重新垂眸:“千兩金的運轉看似嚴密,卻早已被豪族世家滲透成了篩子,高層爭權,隊伍爭鬥相殺,屢見不鮮。我與領隊不和,多次被他使絆子,險些丟命。我於是想要離開千兩金,不過千兩金的規矩複雜,世家豪族們插手之後,規矩更是難以理清。”


    “皮囊好的人,無論是屬於哪一支,無用之後,都會被送到‘聞’支。”裴如玠繼續道,“就算不能用於獲取情報,聽話的,多少可以為千兩金掙些錢財,不聽話的,亦可供高層賞玩,到死也不會脫離千兩金。”


    “啊......”桑昭想起什麽,“所以你那天才在雲煙樓。”


    她思考了一番裴如玠的說法,一副心腸硬的模樣,甚至能有閑心問他:“那你是屬於聽話的?還是不聽話的?”


    裴如玠抬起頭望著她,愣了愣,倒是認認真真地解釋:“我不知道千兩金多少秘密,身上有傷,又被人一直下藥,老鴇捆住我,是害怕我傷到你這樣的貴人。”


    桑昭點點頭,了然:“被迫聽話。”


    “所以千兩金的規矩裏,無論什麽人,都不能脫離是嗎?”桑昭又問。


    裴如玠說了聲“是”:“千兩金的意思是——”他頓了頓,說得十分簡單,“要走便走,但是他們想起來了,就會派人來殺你。”


    桑昭再次點點頭:“那今天那個就是來殺你的。”


    裴如玠在她的視線裏點了點頭。


    桑昭盯著他的臉思索片刻:“......不過,既然這樣,你當初要走的時候,他們為什麽不讓你走,要把你送進雲煙閣?”


    裴如玠沉默良久,才道:“我不是偷偷走的。”


    他抿了抿唇:“我知道無法脫離千兩金後,有些氣不過,一時衝動,準備與閣主同歸於盡......失敗了。”


    “......”


    桑昭沉默片刻,扯開話題,“你不打算回去了吧?”


    裴如玠連忙點頭:“絕無可能。”


    “嗯。”桑昭讚同點頭,“不回去好,聽起來是個要將人吸幹淨血,吃幹淨肉都不放過的組織,比桑山可怕多了。”


    她偏頭詢問裴如玠:“還有什麽嗎?”


    裴如玠搖頭:“沒有了。”


    桑昭直起身子,輕輕拍了拍沾染上牆灰的手:“那就回去吧。”


    她抬手指向侯府後門,裴如玠順著她的手看過去,隻見府門半開,探出兩個腦袋,遠遠察覺桑昭在指他們,立馬又縮回了腦袋。


    桑昭道:“他們好像真的怕你死了。”


    說完,她也沒再給裴如玠反應的機會,先一步抬腳走了。


    裴如玠提著燈,看她踏入黑暗之中,連忙跟上,落後她兩步,卻能勉強照亮她腳下的路,隻是雙眸始終低垂,不知道在沉思什麽。


    林長命和身邊的領隊齊刷刷鬆了口氣,雖然那兩個找到人的小子說裴如玠傷得多重,但看他跑得那兩步和桑昭的態度,應該是沒什麽大礙的。


    他們還以為裴如玠是真的不行了,桑昭不讓他們跟著是為了和裴如玠最後說兩句話呢。


    幸好不是真的死掉了。


    領隊繼續去巡邏,林長命笑眯眯地將桑昭送回她的院子,又貼心將裴如玠送回了他自己房間,問他是否需要醫師,他都做好裴如玠需要的打算了,甚至已經命人去把府裏已經入睡的醫師叫醒了。


    誰料裴如玠說他不需要,態度強硬,從自己床底下摸出一堆瓶瓶罐罐,說自己有藥,隻需要熱水洗一洗血跡。


    林長命覺得他們這對主仆都挺奇怪,但也沒強求著非要醫師來給裴如玠瞧瞧,隻吩咐人為他準備了熱水,繼續回去做自己的事去了。


    裴如玠的命救回來了,桑昭終於肯休息了,泉兒陪著她洗了手和臉,卸了釵環更了衣,看著她上床後才為她吹了燈,退出房間去了。


    房間裏隻聞桑昭的呼吸聲。


    桑昭睡得迷迷糊糊之際,聽見有人進來的腳步聲,睡意朦朧地翻了個身,手在枕頭邊摸索著她隨意放在床上的匕首。


    “女郎。”


    熟悉的聲音響起,桑昭的手放鬆下來,不再摸索武器,耐著性子閉著眼睛隨意應了一聲:“嗯......什麽事?”


    那聲音不再響起,桑昭沒等到回答,也不再理會,呼吸再次恢複平穩之際,一隻溫熱的手試探著握住桑昭的手腕。


    “?”


    桑昭迷迷糊糊睜開雙眼,直接對上裴如玠的雙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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