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書既為你帶來了一些壞消息,也傳遞了一些好消息。


    壞消息是我們對於世界的許多重要問題的看法通常錯得離譜,而且我們進行判斷的方式也總是存在根本性缺陷。


    我們認為自己可以借助一些可直接感知的事實從而直接了解世界,這被哲學家稱為“樸素實在論”。關於世界每個方麵的每一種認識,其實都基於大量的推理過程,我們通過思維完成這項觀察不到的工作。我們依賴無窮的模式和啟發法來對事物進行準確分類,甚至對最簡單的事物也是如此。


    我們時常看不到情境在人產生某種行為時所發揮的作用,情境甚至對某些物體的變化也有影響。我們也經常遺忘社會因素一直在左右著我們的判斷和行為。


    我們不知道有無窮無盡的刺激會讓我們的信仰和行為發生變化,有時我們甚至意識不到這些刺激的存在。


    我們以為自己知道頭腦中的思維過程,事實遠非如此。當我們能正確辨識出進行判斷或解決問題的思維過程時,這並不是我們感受到了這個過程,而是應用了一些有關思維過程的理論。不過,那些理論通常是錯誤的。


    我們會被軼事證據過度影響。當我們不能理解與手頭決策相關的大量信息的重要性時,這種過度影響的效果會被放大。我們會以為大數定律也適用於數量較少的樣本。當我們在做一些最重要的判斷時,我們尤其會對自己搜集的證據的不充分性視而不見,比如在判斷他人的性格特點時。


    想要找出甚至是非常重要的事件之間的關係,對我們而言極為困難。如果我們認為事件之間有某種關聯,那麽我們可能會刻意發現,即便實際上它們並沒有關聯。如果我們認為事件之間不可能有關聯,那麽我們通常會“發現”不了它們的關聯,即便它們之間的關聯實際上很強。


    我們總在肆意製造有關這個世界的各種理論,卻不能認識到我們如此輕而易舉就能造出的東西並不代表它們是正確的。更確切一點兒來說,我們都是任性的因果理論家。針對某個結果,我們會輕易地,甚至是不由自主、未加深思地就得出一個關於其原因的理論。即便我們想到需要檢驗這個理論,我們還是憑直覺行事的科學家,在驗證時漏洞百出。我們傾向於專注找尋能確證理論的證據,同時在尋找可能是反駁性的證據時表現消極。當我們不得不麵對駁斥了理論的證據時,我們卻在找托詞上天賦異稟,不曾意識到我們是那麽容易就為自創的理論找到特別解釋和事後解釋。


    最終的結果就會這樣:我們的信念常常錯得離譜,我們對自己獲取塑造這個世界新知識的能力過度自信,我們的行為時常不能讓自己和我們關心的人受益。


    不過,壞消息的另一麵則是好消息。在讀這本書之前,你已經知道自己會頻繁犯錯誤了。現在,你了解了究竟是什麽讓你屢次犯錯,並且明白如何去補救。這些知識會幫助你更準確地認知世界,行事更加理性。你讀到的內容也會成為你抵禦他人錯誤言論的武器,無論是你的朋友、熟人,還是公眾人物。


    你總是會主動應用自己學到的概念和規則,甚至都覺察不到你在使用它們。這種狀態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越發明顯。


    試著多使用幾次本書中講到的新的思考工具吧,這樣當你需要它們的時候,就能感到得心應手。你不會忘記大數定律以及它所需要的證據數量,你每使用一次大數定律,你在未來繼續應用它的可能性就會增加幾分——在你遇到的範圍更廣的事件中。你不會忘記多關注事件發生的情境,借助情境解釋你和他人的行為。同時,你還會不斷反饋出一種信息,即你比從前更加準確地理解一些情況,這種積極的反饋會強化你使用新思維工具的行為,讓你在未來更頻繁地使用這些有效的概念。從此以後,你會擁有沉沒成本和機會成本這樣的概念工具幫你進行分析。


    這樣,在日常生活中,你就會成為一個更好的科學家,比你在剛翻開本書時“聰明”得多。然而,我也不想過度賣弄,說你讀過此書便會在思考的方法上有極大改變和飛躍。我自己就經常會違背本書中倡導的大部分原則,並且會不斷犯錯。我們的一些心理慣性是根深蒂固的,通過學習一些可削減其不良影響的原則並不能將這些慣性徹底消除。但是,我知道這些犯錯誤的傾向是可以被修正的,可以將其危害控製在一定範圍內,隻要你知道它們的存在,並了解如何對抗它們。


    讀罷本書,你也成了一個更理性的消費者和更具批判性的媒體評論者。讓我們來看一些我在寫就本書最後一章過程中讀到的新聞報道,以及一封給一家聲譽卓著的報紙編輯的信。


    ·《紐約時報》報道,那些舉辦了盛大婚禮的夫妻比婚禮規模小的夫妻的婚姻維持得更長久,也對自己的婚姻更滿意。但我敢打賭,你肯定不會鼓勵你的朋友趕製出更多的婚禮請帖散發出去。我隻是希望你能明白,這些有著更盛大婚禮的人,一般來說,更成熟,經濟條件更好,彼此相處的時間更久,而這些因素可能會讓他們比那些婚禮草率的夫妻相愛更深。所有這些因素都與婚姻幸福相關。我們並沒有從這個發現中得到關於婚禮規模和婚姻滿意度之間準確的相關關係。


    ·美聯社報道了2011年基於大量數據得出的各類型車的公路安全情況。例如,在每百萬輛汽車中,斯巴魯力獅轎車和豐田漢蘭達混合動力運動型多用途汽車所造成的死亡率要遠遠低於雪佛蘭西維拉多1500小型運輸卡車和吉普愛國者運動型多用途汽車。我希望,如果你讀到這篇文章,會明白每輛車導致的死亡率是比每公裏的死亡率更不準確的安全衡量標準,因為毫無疑問不同類型的汽車行駛的平均裏程數是完全不同的。更重要的是,駕駛不同車型的司機的性格也是有差異的。哪種類型的車會更有可能由一個眾所周知的小老太太駕駛,從帕薩迪納市或者紐約州的韋斯切斯特縣來,或者可能司機是個親自駕車接送孩子參加課外活動的母親?哪種類型的車最有可能由喜歡惹是生非的得州牛仔駕駛,或是由驕縱的加州青少年駕駛?


    ·《華爾街日報》2012年刊登了一封來自麻省理工學院的一位氣象學家和其同事的來信,他們聲稱全球氣候變暖的情況正處在最低穀,明顯要停止了,他們援引的證據是自1998年以來全球氣溫就不再上升了。我希望你能在考慮這個問題時想到,在統計不同年份的氣溫變化時的標準差是什麽。實際上,氣溫的變化情況非常大。此外,對於任何帶有隨機性變化的過程而言,在長時期內都會有相當多的變化。溫度變化,就像許多現象一樣,不是以直線形式變化波動的,而是會無規則地變化。事實上,2014年是有史以來最熱的一年。(這封信還有很多值得懷疑之處。在這封信上署名的還包括一位遺傳學家、一個宇宙飛船設計者,以及某個被形容為前任宇航員和美國參議員的人,這暗示著這信中內容的專業性頗為可疑。而在此信中還將一位期刊編輯因為寫文章質疑氣溫變化被解職的事,類比作蘇聯科學家因為質疑李森科的遺傳學觀點而被監禁和判刑。這真不是開玩笑的。)


    因此,在很多情況下,你要能夠反駁一些你曾經接受的由熟人或是媒體提出的論斷,或者至少有一些成熟的理由去質疑。但是與過去相比,你能夠在遇事時更有可能意識到,自己隻是沒有工具檢驗某個特定的論斷。我們當中很少有人能帶有批判性地看待以下論斷,比如“對於大多數主動脈堵塞問題,做支架要比冠狀動脈移植術更好”,“來自撞擊了地球的彗星上的氨基酸為地球上的生命提供了基礎元素”,“美洲大陸架上的石油儲量要超過沙特阿拉伯的儲量”。對於我們遇到的幾乎所有領域的各類信息,我們最多也隻是常人科學家。因此,通常你需要求助其他信息源。而這可能是你所關注的相關領域中人們公認的專家。那麽,你應該以何種態度麵對某個特定領域的專家呢——如果你的確找得到的話?


    哲學家伯特蘭·羅素用他的“溫和命題”告訴我們如何處理專家的意見:


    ·如果專家們認同,那麽與其相反的觀點就不能被確定為真。


    ·如果專家們不認同,那麽由非專家提出的任何觀點都不能被認為是確定的。


    ·當專家們不能給一個既有的正麵觀點提出充分證據時,則常人最好對專家的判斷存疑。


    的確是挺溫和的命題。或許有點兒太溫和了?


    許多年前,我聽過一次心理學係的報告,演講者自詡為一位計算機科學家。當時,並沒有太多人會使用“計算機科學家”這個名頭。這位演講者是這樣開頭的:“我想要解決這樣一個問題,即未來若有一天計算機能夠擊敗最厲害的國際象棋大師,寫出比任何人創作的更好的小說或交響曲,並且能解決這個世界上連人類曆史上最偉大的知識分子都解決不了的基本問題,那麽人到那個時候該如何定義關於自身的概念。”


    他接下來說的話則讓聽眾們發出了驚呼。“我想首先明確兩件事。一是,我不知道計算機未來是否能做那些事。二是,我是這間屋子裏唯一對此問題有發言權的人。”


    他說的第二句話從那天起始終在我腦海裏回響。這位演講者的話警醒了我,原來我們都有讓他人和自己的言論去貼合專家論斷的習慣。你時常會聽到人們說起一些十分確定的觀點,而這些觀點可能會有專家的意見支持(實際上你知道的確會有)。從專業性的角度來看,這個人有發言權嗎,就像我多年前聽到的那位計算機科學家的發言一樣?這個人相信自己的觀點是基於專家的觀點嗎?這個人了解在專業領域有關該觀點的所有情況嗎?甚至是,這個人知道該領域是否有專家?這個人是否關心有專家存在?


    科學家們自然關心是否有專家存在。他們通常借助向專家們的既有觀點挑戰而推動知識的進步。我的學術生涯就證明了這一點。總會有大量的所謂專家的發現最終被證明是錯誤的,當然我自己研究早期的許多發現也是如此。下麵就是一些我發現的極其錯誤的專家觀點:


    ·正如專家們(和我)認為的那樣,許多肥胖的人並不是吃得過量,而關鍵在於他們的脂肪組織。


    ·誠如認知心理學家(包括我)所相信的,人們的思維過程中不存在內省通路。相反,人們當下思考一件事,是因為他們恰好有讓自己獲得特定判斷或者解決特定問題的正確理論。然而,這種理論常常是錯誤的。


    ·就像大多數人學習統計推理一樣,我也十分確信,學了統計原則就能讓我們在日常生活中進行推理時花費最少的精力。謝天謝地,我錯了,而寫就本書的一部分原因也是這個發現。


    ·經濟學家和強化理論心理學家一直相信刺激(通常和金錢有關)是改變人們行為的最佳途徑。然而,金錢刺激實際上常常無效,甚至帶來更糟的結果,其實有更多其他不會花費很高,也不是強迫性的方法可以改變人的行為。


    ·大半個世紀以來,智力研究領域的專家認為智力,即智商,的確可以通過標準測試來測量。它受環境因素的影響很小,並且白人與黑人之間產生智商差異的一部分原因是基因。而上述所有觀點都是錯誤的。


    我有一些專業知識,因此我有機會接觸所有這些領域的專家的觀點。然而不幸的是,我的專業知識隻限於少數一些領域。對於其他所有事物,我真的隻是一個常人科學家,所有人都是這樣。那麽我們要如何看待我們需要了解的領域中的專家呢?


    我比伯特蘭·羅素走得更遠一些。你要做的不僅僅是當專家肯定了一個觀點之後,你對這個觀點的反麵持懷疑態度。相反,簡單地不接受專家的觀點也不夠明智,除非你有充分的證據可以讓自己相信你的其他專業知識足以讓你懷疑人們的普遍共識。如果你相信我們的無知,或者一個脫口秀娛樂明星的言論會比專家的認識更有指導意義的話,那麽就愚蠢得無可救藥了。


    當然,在很多事情上要看出專家的共識到底是什麽相當困難。的確,從“平衡”的角度而言,媒體常會竭盡所能讓觀眾揣測是否存在一種共識。如果媒體先推出了一位專家就某一議題給出其觀點,接著便會有另一位“專家”出現給出迥異的觀點。當我看到有專家強烈支持某種觀點時,我常常能看到媒體的“平衡”動作。在氣象學家那裏,這種近似普遍性的共識是,變化會持續發生,而這至少有一部分原因在於人類活動。而有報道稱福克斯新聞台的董事長羅傑·艾爾斯對台裏有一項指示,任何發表此觀點的人都必須被一個否定共識的正確性的人反駁。


    因此,人們很容易就會被媒體誤導,無論是出於政治目的還是更經常出現的這種具有誤導性的堅持平衡的行為,媒體呈現的信息讓人們相信專家之間存在明顯的意見分歧,因此在紛雜的立場中進行挑選是很有必要的。相信我,你總是會發現一個擁有博士學位的人在支持一些稀奇古怪的觀點。進化論?胡說八道。外星人來訪我們的星球?毋庸置疑。接種疫苗引發孤獨症?當然如此。大劑量的維生素c可以對抗普通感冒?準沒錯兒。


    不過,對於一個特定話題,我們去了解專家的共識到底是什麽變得越來越容易了。幸運的是,在一些我們必須要了解準確信息的領域,比如健康和教育,現在已經有一批信譽度頗高的網站,比如梅奧診所和有效教育策略資料中心,它們讓我們獲得信息更方便。不過,互聯網並非萬能的。我可以確定地告訴你,任何有關行為的性別差異的討論,以及生物學層麵上的性別差異論題,都必須要謹慎看待。


    如何質疑那些專家提出的對你自身或是整個社會都很重要的問題的觀點呢?我給你以下建議:


    1.努力辨別關於這個問題所涉之事是否存在專業知識。關於占星學就不存在什麽專業知識。


    2.如果討論的議題確實具有專業性,那麽就研究一下該領域的專家是否對此問題存在共識。


    3.如果存在共識,則這個共識的認可度越高,你對是否接受它的懷疑就越少。


    溫斯頓·丘吉爾曾說:“民主是最糟糕的政府形式,隻是所有其他形式已經被嚐試過了。”專家其實是你最不該谘詢的人,隻是所有其他人你也可能都詢問過了。


    那麽,請在這一刻告訴自己,我就是能夠解決所有專業問題的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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