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愈盛,屋內落花成溪。


    蘇檀看向沈修妄的眼睛,那裏頭星光熠熠,眸光灼灼,像是蠱惑人心的深潭。


    他極盡溫和,話語裏埋著亮晶晶的小鉤子,隻等待姑娘輕點一下頭,便鉤著她,溺入無盡柔情深淵之中。


    蘇檀定了定神,櫻唇翕張:“沈修妄,你現在問的這個問題還是在挾恩圖報嗎?”


    “報答的報。”


    沈修妄唇角上揚,隻覺那個聰明伶俐的姑娘又回來了。


    他哄不到她。


    一點花花心思也能被識破。


    他正了正神色,認真道:“沒有,現在我們不是恩人與報恩人的關係,僅僅是蘇檀和沈修妄在對話。”


    “蘇檀,給我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好嗎?”


    他要的隻是一個機會。


    不是要她點頭答應立刻在一起,也不是強硬要求必須和他在一起。


    隻是想把握一次機會,過後,姑娘若再做任何選擇,他都心甘情願接受。


    話已至此,蘇檀避無可避,抿緊唇瓣,垂眸片刻。


    過去兩人之間發生的種種事情,若說忘得一幹二淨,亦是不可能的。


    本以為各自安好便是最好的結果,可命運偏偏將他們再次拉近。


    給沈修妄機會,或許也是給自己一個重新認識他的機會。


    似乎,亦是一個新的邁步。


    至於這個機會最終會發展變為什麽樣,經曆過自然會有答案。


    人,本就該有收放自如的勇氣和能力。


    蘇檀輕輕呼出一口氣,抬眸看向他,而後悄然點頭。


    沈修妄一直緊張注視著姑娘的神色變化,待看到她思索一瞬,終於抬眸點頭的那一刻,竟有些喜不自勝。


    他輕笑出聲,眉眼如畫。


    隨後緩緩鬆開覆於她後腰的手,兩人相對而立,他起身對姑娘抬手行一平禮。


    “多謝蘇小姐。”


    五載前,春夜偶遇,緣定當日。


    五載後,春日重逢,再爭緣起。


    幽幽空穀,隱世小屋,唯他二人相對無言。


    院外突然傳來清朗人聲:“嘿,黨參鮮鴿湯燉好了怎的不喝,你們在屋裏做甚呢?”


    此話一聽便知是容神醫和穗香嬸采藥回來了。


    蘇檀收回與他對視的目光,先行走出屋子,沈修妄眉眼含笑,精神抖擻隨後跟著出去。


    ……


    沈國公失蹤的消息,七日後傳至京中。


    與之一同抵京的,還有青州上繳的軍費,以及沈修妄親筆上書的奏章。


    禦書房內。


    趙賢翻開軍費文書過目,臉色逐漸陰沉。再打開奏章瞥了一眼,臉色頃刻間黑了下去。


    “啪!”


    他捏著奏章,一把摔出去,龍顏大怒。


    “好啊,果真是好!”


    “這些年朕也算是給足他臉麵了,現在反倒敢忤逆朕!”


    喬煜坐於下首,在他對麵則是於盡良。


    見皇帝勃然大怒,兩人先後起身,躬身行禮勸慰。


    “陛下息怒。”


    “息怒?朕如何息怒!”趙賢龍袍寬袖一甩,負手而立,威赫難擋,“你們把那奏章撿起來瞧瞧!”


    “是。”


    於盡良低眉垂首,眼珠子一轉,先行撿起地上的奏章,拿到手邊撣了撣並不存在的薄灰,這才恭敬遞給喬煜。


    “右相,您請。”


    喬煜無聲看他一眼,沒接,淡聲道:“於將軍先請吧。”


    於盡良也不再多禮,翻開奏章端看全篇,越往後看,眉頭皺得越緊。


    “陛下,沈國公這是……以軍費收繳一成明著向您示威,要求南梁征伐止戰啊!”


    “右相,您瞧瞧。”說著將奏章遞給喬煜,好不氣憤。


    喬煜伸手接過,垂眸細看。


    隻聽那於盡良又同皇帝說道:“陛下,沈國公這五載避戰不出,養尊處優也就罷了,怎的去了一趟青州人也失蹤了,這軍費也收不齊了……”


    話裏話外滿是明槍暗箭。


    皇帝背手踱步,冷哼一聲,不置可否。


    喬煜長眉微斂,合起奏章,雙手奉於禦前書案之上。


    朗聲開口:“於將軍此話有誤。”


    “其一,沈國公這五載雖未征戰,但整治軍務、練兵設營,乃至軍馬糧草,皆是他一手管束經營。”


    他看向於盡良,意有所指,微微笑道:“若無沈國公坐鎮大後方,於將軍如何在前線不愁軍需,奮勇殺敵?”


    於盡良唇邊胡須抽搐兩下,悻悻應聲:“是,右相所言極是。”


    高位之上,皇帝已然坐下,看向喬煜和於盡良二人,眸光晦暗不明。


    喬煜抬手恭敬對上行禮,又繼續說道:“其二,沈國公此次失蹤應是意外,他對陛下忠心不二,對大魏鞠躬盡瘁,朝廷上下,眾臣皆知。”


    “陛下切勿氣急。”


    皇帝垂眸打量他兩眼,神色莫名,端起一旁的茶盞淺飲半口。


    “其三呢?他隻收一成軍費,喬卿如何看待?”


    喬煜頓了頓,眸色深深:“陛下,征伐一事,暫緩幾載未為不可……”


    這五載,四處開戰確實耗損大魏的半數國庫,兵民皆要休整,國力才可回春。


    然,話音未落,青瓷茶盞兜頭砸下來。


    “砰!”


    喬煜身形不動如鬆,站在原地,溫熱茶水濺了滿身,雲青長袍之上滿是碧綠的茶葉和水漬。


    一旁的於盡良冷冷勾起唇角,竟敢勸諫陛下止戰,當真膽大。


    皇帝拍案而起,抬手指向喬煜,怒不可遏:“右相,你莫忘了朕的大業!”


    “素日,你與沈修妄政見不合之處頗多,私交亦是摩擦不斷,如今竟為他辯白!”


    “還是說,你與他,皆是對朕的聖意有所質疑!”


    喬煜屈膝跪地,俯首叩頭:“陛下明鑒,臣與沈國公並非要忤逆陛下聖意。”


    “臣……”


    “罷了,無需多說。”皇帝大手一揮,並不想再聽,他看向一旁的於盡良。


    “於將軍,即日起奉朕口諭,領兵前往青州收繳軍費,九成。”


    “再征兩萬民兵,交付南境衛將軍麾下,今夏之前必須拿下南梁以北十座城池!”


    於盡良抱拳行禮,沉聲應答:“是,下官遵旨。”


    皇帝漆眉倒豎,厲聲再說:“尋到沈修妄蹤跡,將他即刻帶回京中,不得有誤。”


    於盡良垂首領命,又不免試探多問一句:“陛下,若是沈國公不願配合末將……”


    皇帝冷哼一聲:“若不配合,便是綁也要綁回來!”


    於盡良拔高音調:“末將遵旨。”


    隨後氣宇軒昂退出禦書房。


    喬煜跪在地上,無奈垂下眼簾,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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