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去了太後的慈寧宮,一進去就見到太後坐在軟榻之上一臉憤懣之色,剛才大太監已經親自前來將坤寧宮裏的事情一五一十給太後講了一遍。


    太後越聽越是氣惱,一是氣惱沈怡寧不成器,剛剛解了禁足沒多久,就又犯了錯,把自己的教誨忘了個幹幹淨淨,二是氣惱皇上絲毫不給沈家留臉麵,直接把沈怡寧給降成了沒有封號的嬪位,這簡直是赤裸裸地打沈家的臉麵。


    太後正在氣惱間,見皇上進來,太後冷冷看著走進來的皇上,這是自己一手扶持起來的養子,在風雲變幻的皇宮之中,母子二人一起經過了風風雨雨才走到了權力巔峰,現在這個兒子坐穩了皇位,卻要拿沈家開刀了。


    皇上走向前去,恭敬地向太後請安,太後冷冷說到:“皇上翅膀硬了,早就不把母後放在眼裏了。敢問皇上什麽時候再把本宮給收拾了?”


    皇上連忙跪下了:“兒子不敢!”太後反問皇上:“皇上怎麽不敢?這不已經開始向著沈家磨刀霍霍了嗎?”


    太後越說越生氣:“今天為了一個臣下之妻就把貴妃之位給廢了,成了連個封號都沒有的嬪位。這讓天下人怎麽看沈家?今天是貴妃,明天或許就該輪到哀家了!”


    皇上抬頭看向太後:“兒子敢問母後,母後是沈家的太後還是我蕭家的太後?”


    太後被皇上問得一噎,頓時說不出話來。她指向皇上,氣得連連咳了幾聲。皇上起身來到太後身邊輕輕拍著太後的後背,輕聲安撫:“母後對兒子有養育扶持之恩,兒子從未敢忘懷。但是兒子的皇位卻是靠秦明軒這樣的忠心之臣來拱衛的,如若沒有臣子們為國事操勞,單靠我們母子二人能夠坐穩這天下嗎?”


    太後氣哼哼地推開皇上的手臂,皇上接著說到:“貴妃接二連三地找秦夫人的麻煩,今日當著滿宮嬪妃更是對皇後不敬,兒子若不懲治貴妃,如何去安撫臣下。以後誰還會對兒子忠心做事,兒子豈不是成了孤家寡人?”


    皇上給太後端來一杯水,繼續說到:“母後說兒子對沈家下手,兒子從來沒有想過對付沈家,兒子要對付的是對江山社稷不利的奸臣賊子,不管是不是沈家人,兒子一樣要下手懲治。”


    太後聽到奸臣賊子一詞,渾身一僵。她看向皇上:“奸臣賊子,你是說...”皇上麵容平靜對著太後說到:“母後不要問了,兒子正在查探,現在還不好說到底誰是奸臣賊子。”


    “兒子隻是要告訴母後一聲,先皇把江山交到了兒子手中,兒子就絕不容許任何人禍害、染指朕的江山,兒子還請母後時時記起,從母後進宮那一日起,母後就是我蕭家的人,母後當為蕭家天下操心,而不是僅僅記得沈家。”


    太後愣愣地看向皇上,心中一片冰冷。當年那個怯懦的依偎在自己身邊的孩子早已經成長為一個英武果斷的一國之君了。


    太後長籲出一口氣,不再看皇上,黯然地看向窗外,低聲問到:“我隻想提醒皇上,怡寧是個沒心思的,什麽都不知道,皇上好歹看在她為你生育景瑜的份上不要苛待她。另外我隻問一聲,若有朝一日,皇上可否放過我沈家滿門?”


    皇上看向太後,向她保證:“沈嬪是景瑜的母親,這一點永遠不會變,隻要她不再做錯事,我自會善待她。至於沈家,兒子能夠向母後保證,有朝一日隻追究有罪之人,絕不牽連無辜,母後可放心了。”


    太後閉了閉眼睛,無力地揮了揮手:“皇上自去忙吧,我這裏皇上不用牽掛。我累了要好好歇歇了。”


    皇上還想再說些什麽,可是看著太後不願意再睜眼看他,隻得俯身行了一禮,走出了慈寧宮。


    皇上走出慈寧宮,心情抑鬱,沒有上輦轎,漫無目的地順著宮牆慢慢走著,腦海中想起幼時被太後收養在身下,自此自己不再是宮裏的小透明皇子,有人護著自己,有人關心愛護自己,最終也是太後極力將自己推上了皇位。


    想起這一切,皇上心中暖暖的,他是感念太後的養育扶持之恩的,因此這些年了,沈家在京中、在朝堂上無論如何耀武揚威的,皇上都是睜隻眼閉隻眼放過了。


    可惜,人心不足,沈太尉的野心已經不滿足於做一個閑散富貴外戚,他想要的太多了。正如他剛才給太後所言,富貴可以給,稍許權力也可以給,可是江山社稷絕不容許他人輕易染指。


    如果沈太尉一意孤行,那自己決不能放任自己的江山不管不問,真到了那個時候,自己也隻能像對太後所承諾的,放過沈家無辜的人罷了。


    不知不覺中,皇上一抬頭,自己竟然又走到了坤寧宮。大太監上前來問皇上:“皇上,可否需要奴才去通報皇後?”


    皇上擺擺手,撩衣袍走進了坤寧宮。秦明軒應該是已經帶著夫人和孩子們都回去了,其他嬪妃也已經回了各自宮中。坤寧宮中靜悄悄的。


    皇上一路走來,示意宮女太監們不要吱聲,自己就走到了皇後的正殿門口,就聽到了裏麵淑妃在和皇後說話。


    “沈怡寧真是瘋了,什麽話都能說出來。皇後娘娘也太是好性,任她隨意編排娘娘,什麽娘娘沒有生過孩子,這話說了就該掌她的嘴。都是皇上給她慣得。”這是淑妃在對著皇後發牢騷,淑妃一貫是口直心快。


    最後一句讓在門外的皇上有點尷尬地摸摸自己鼻子。大監他們一眾太監趕緊低頭,裝作什麽都沒有聽到。


    “別在背後妄議皇上,總是這麽火爆脾氣,就是不改。她說便任她說去,我也的確是沒有生育過孩子,這有什麽可介意的。”皇後的聲音一貫是語氣輕柔,不驚不怒的,似乎在說別人的事情。


    淑妃看著皇後的隨意態度,滿肚子的火氣突然就消散了,她瞅瞅宮中沒人,有點怯生生的問到:“皇後娘娘,入宮前那一碗藥是皇上賜下的還是你娘家逼你的?”


    淑妃還是不確定這世間真有女人會心甘情願放棄做母親的權利,她總覺得是有人在逼皇後。


    皇後輕笑出聲:“想什麽呢?沒有人逼我。”說到此,皇後有些愣神,繼續說到:“是我自己在逼自己,喝了一碗藥,斷掉一切,就是我想要的。我不後悔。”


    淑妃看著這樣的皇後,啞口無言,再也說不出下麵的話來。可她還是不明白,皇後究竟是要斷掉什麽,居然用了如此決絕的方式,為什麽皇後說是要逼自己。


    淑妃怎麽也想不明白,隻能長歎一聲:“娘娘,我不明白,皇上為什麽不親近皇後娘娘,娘娘這麽好的一個人,皇上寧肯去寵著那個一個飛揚跋扈的蠢貨,卻將娘娘這樣的明珠扔在一旁,真當你就是太子的奶媽了。”


    皇後看她越說越不像話,笑著拍了一下淑妃的腦袋:“好了,再胡說被皇上聽到了,你也想禁足不成?”


    淑妃也笑了:“聽到就聽到了,貴妃能禁足在太後宮中,那幹脆把我也禁足在皇後宮中吧,正合我意。”


    皇後瞪他一眼:“又胡說,我可不想讓你和三皇子整天在我眼皮底下雞飛狗跳的,吵得我頭疼。好了,別胡說了,幫我看看這些東西,回頭我讓紫鳶送到秦大人府中去。”


    淑妃站起身走到桌子旁,一邊翻看皇後準備的東西一邊嘟嘟囔囔:“皇上的寵妃惹了禍,每回都得皇後娘娘你幫著皇上善後,憑什麽呀!”


    淑妃扭頭看向皇後,衝她抱怨:“這滿宮裏也隻有你皇後娘娘整天想著為皇上思慮這個,思慮那個。可惜皇上他啊,真是眼瞎!”


    最後兩個字很顯然是被皇後瞪她了一眼,聲音低下去了許多。大監站在皇上身邊,聽著淑妃嘀嘀咕咕數落皇上,隻恨不得把頭埋在地下去。


    淑妃娘娘一貫是不怕皇上,這樣的話也就隻有淑妃敢說了。娘娘敢說,奴才們可不敢聽呀。


    大監悄悄揮揮手,示意身後的那些太監宮女們都遠遠地站開些,以免淑妃娘娘語出驚人再說出什麽驚人的話來。


    果然,淑妃娘娘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繼續碎碎念:“娘娘,你說,你是圖個啥?如今太子也大了,用不著你娘娘了,皇上更是嫌少來娘娘宮裏。那些子眼皮子淺的都說皇後您不得寵呢!”


    “瞧瞧皇上都寵些什麽樣的人。那沈怡寧心心念念的都是別人的夫君,天天急眉赤眼地找人家夫人的麻煩。這不有病嗎?偏偏皇上還寶貝似的寵著慣著。”


    “那個禧嬪,天天裝個老好人,誰也不得罪,心裏的小算盤打的啪啪想,還不知怎麽想著,用自己兒子擠掉太子上位呢!”


    “還有那些什麽貴人、美人的,也沒幾個好的,眼裏整日就是想著怎麽爭寵,這貴妃一倒台,還不知有多少人蠢蠢欲動呢!”


    皇後娘娘用手去摸淑妃的額頭,笑嗔到:“我看看可是發燒了,怎麽今天在這裏胡言亂語的。真真是不怕死!”


    淑妃也笑著躲開皇後的手,輕笑到:“娘娘也是知道我是怎麽入宮的,皇上不放心我爹在邊關掌握軍權,幹脆把我宣進宮封個高位,牽製我爹罷了。反正我爹也不會造反,那我在宮裏就能安安樂樂的,皇上也不會要我的命。”


    皇後歎口氣,許多才幽幽說到:“照你這麽一說,這滿宮竟是沒有人真心待他的。”淑妃撇撇嘴:“反正我是沒看到,也許皇上就喜歡這樣呢。滿宮鶯鶯燕燕的,皇上看著就高興吧。娘娘,你呢?你喜歡這皇宮嗎?”


    皇上站在門口,聽見淑妃問出這一句,凝神聽皇後的回答,許久許久,隻聽得皇後長歎一聲,再也沒有了聲響。


    大監看皇上站在門外,良久不動,抬頭試探地輕喊了一聲皇上,皇上似猛然驚醒了一般,向著大監苦笑一聲,輕輕擺擺手,轉身走出了坤寧宮。


    皇上依然如遊魂一般在皇宮中走著,耳旁還是回想剛才淑妃所說的話。皇後是一顆明珠,自己早就知道,皇上到現在還記得當年站在梅花樹之下巧笑嫣然的皇後,那樣明媚的笑容讓皇上至今難忘。


    當年皇後被娘家人送進宮來頂替死去的長姐做繼後,皇上記得當時自己是欣喜的,也是滿含期待的。


    可是皇後娘娘的一碗藥把皇上滿心的歡喜變成徹骨寒冰,原來她是不願意進宮的,她是不願意和自己生育孩子的。


    她隻是為了娘家,為了太子。皇上自此也絕了自己的心思,對著皇後尊敬有禮,卻從不敢親近與她。


    寵著貴妃,也隻是因為貴妃笑起來的樣子像極了當年梅花樹下的皇後而已,自皇後進宮,皇上再也沒有見過皇後那樣的笑容了。


    皇上想起來皇後輕歎的那一聲“滿宮竟是沒有人真心待他的”,皇上不禁苦笑,這個事實他早已清除了,自坐上皇位那一天起,他就知道他不能像普通人那樣去期望一份純粹的感情。


    皇上還記得他也曾幻想過一份真摯的情感,因此他向母後去乞求,想如他所願娶他所喜歡的那一位。可是母後的一番話打碎了他的夢想。


    母後當時臉色凝重的告訴他,想娶自己所愛的,就放棄即將到手的皇位,想要皇位就隻能聽從先皇的指婚,去討先皇的歡心。母後也告訴他,他們母子二人是如何艱難地走到了這一步,如果因為他抗旨那麽一切都是泡影。母後問他是否甘心。


    皇上想起當年自己的決定,到了現在他也不知道自己選的是否正確,隻是以後他再也不敢去麵對那個心儀的女子,哪怕後來她入了宮就在他身邊,他還是不敢去麵對她。因為當時是自己貪圖皇位先放棄了她,盡管她並不知道自己曾經那麽的愛慕她。


    有時候皇上甚至在想,幸好皇後也不喜歡他,不然自己就更無法麵對她了。既然皇後不喜歡他,那自己就遠遠的看著她,保她在宮中安樂度日,將來將皇位傳給太子。


    她養大了太子,太子一定也會善待她,這樣以後她在宮中就是至高無上的太後,即使自己早早去了,她也能安然富貴一生。這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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