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分大臣就在等陛下提出這個議題。


    這波輿情著實洶湧,他們都快被噴成孤家寡人了。


    說穿了,侯君集也就貪汙了點財物,還沒有犯什麽原則性錯誤。


    還是可堪教化的嘛!


    而且這回還是陛下主動給台階下,沒有逼得文臣們自食其言,主動跪求法外開恩。


    他真的,我哭死。


    長孫無忌高居龍榻之下,百官的微表情逃不過他的眼睛。


    他摸著下巴,覺得時機成熟了。


    多謝(?)那些動機不明的傳單,把洶洶民意爭取到了侯君集這邊,無意間完成了對朝堂諸公的施壓。


    現在,隻需他長孫無忌一番話語,就能拉攏相當一部分中間派,從而順理成章地把政治盟友侯君集放出來。


    還得感謝房玄齡把侯君集扔進了牢裏,給了他長孫無忌一個賣人情的機會。


    屆時,侯君集必將投桃報李,更進一步向他和太子靠攏……


    “陛……”


    “陛下。”


    就在長孫無忌準備上奏的時候,房玄齡搶先開口:


    “管子曾說過,善於治國的人要通過有效製度來管理國家,這才能讓民眾心服。


    “難道侯君集當時犯了罪,現在就不算犯罪了嗎?


    “我朝君臣一心,深謀遠慮,相信不會為了片刻的安寧,被黔首的謬論所惑,而幹出自損法律權威的荒唐事。”


    一頂高帽子戴下來,立刻堵住了動搖派的嘴。


    “啊對對對。”群臣紛紛附議。


    大家都覺得自己是剛正不阿的正義之士,誰也不想被貼上“畏懼流言”的標簽。


    雖然態度有些鬆動,但眾臣的主張仍然是:


    侯君集不能放。


    李世民又一次吃了軟釘子,不悅地撇撇嘴。


    長孫無忌瞥了一眼麵無表情的房玄齡,什麽話也沒有說。


    侯君集案翻篇,進入下一個議題。


    李世民的神色不禁哀愁起來,關切地問大理寺卿:


    “孫廷尉,孝恭的案子……”


    修仙修得人憔悴的孫伏伽頓首:


    “我寺會同刑部、萬年縣,全麵搜查了河間郡王府。沒有發現砒霜,井中也沒有傾倒毒藥的痕跡。


    “查閱郡王府物料出入賬冊,據此追查與郡王府發生往來的菜販、藥鋪、炭翁、短工等,未發現異常。


    “審問郡王親屬、府內下人,沒有……”


    “總之就是沒有進展對吧。”李世民不耐煩地打斷。


    但看著孫伏伽仿佛一陣風就會暴斃的狀態,他也不忍心訓斥,賞了點布帛、寬勉幾句。


    朝會結束,最終決定:


    侯君集依然不得釋放,案件交由禦史台全權處置;大理寺、刑部的主要精力則全部轉移到李孝恭案上。


    “侯君集桀驁,還得在獄中再修剪修剪脾性,方能為少主所用。”房玄齡收拾著笏板,自言自語地嘀咕著。


    這場由低級紅傳單所引爆的輿論風潮,他一眼就看出了背後推手是誰——


    除了那位愛胡鬧的李明殿下,誰還會想出這麽……胡鬧的鬼點子呢?


    知道了操盤手是誰,房玄齡便不難猜出這場鬧劇的真正目標——逼朝廷釋放侯君集,將其收入麾下。


    “目標正確,手法也很……巧妙,可惜時機把握上還欠點火候,沒有摸清侯君集的性格,導致操之過急。


    “所以老臣得幫忙降降火,在朝中攔一攔,耐心等待時機成熟。”


    房玄齡點評著,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不管怎麽說,這兔崽子少主的鬼點子是真的鬼啊!


    居然能想到發動國人這一招,以民間的力量向朝堂施壓,這著實出乎他的意料。


    作為高第士人出身、跟了李世民大半輩子的職業宰相,房玄齡雖然口必稱“天下蒼生”,但在政治算計中,他的眼光也隻局限在太極宮之內。


    幾乎是下意識地把民間排除在外。


    因為在封建時代,政治一直是少數權貴決定的,與民眾何幹?


    小殿下不但敏銳意識到了這股一直被忽視的政治力量,而且還運用得那麽……別出心裁。


    這股全天下皆為我所用的氣魄,著實不一般哪……


    “房相!”


    身旁唐突響起一個粗悶魯莽的聲音,打斷了房玄齡的思考。


    “房相,你為什麽要抓侯將軍?”


    在說一句話都得斟酌半天的朝廷,很少有莽夫能這麽直奔主題。


    房玄齡抬頭看去。


    是一位紅袍鶡冠、威武雄壯的武將,一雙銅鈴大眼泛著清澈的愚蠢。


    武將身邊則是一位羽扇綸巾、儒生打扮的漢子。


    隻是這位“儒生”的五官過於粗獷,帶著濃濃的異族風情。


    “薛萬徹將軍,房某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房玄齡對紅袍武將道:


    “我隻是恪盡職守、有法必依罷了,並沒有為難誰的意思。”


    “嗯……那個……哼!”


    薛萬徹隻會打仗,不會打嘴仗,被太極高手一通太極,就給推得找不著北了。


    他身邊那位白衣“書生”開口道:


    “子曰:為政以德,譬如北辰。玄齡公效法暴秦,刻薄寡恩,恐失天道。”


    文言文說得不錯,但他的漢話口音帶著微妙的……草原風情。


    對房玄齡來說,這種半吊子根本構不成威脅。


    他慢慢起身,一邊捶背一邊回答:


    “契苾何力首領,在下曾聽說,真正的德行是規正他人的錯誤,幫助其規避大的災禍。


    “如果放任他人做不道義的事,像春秋鄭國的共叔段那樣自取滅亡,恐怕不是德,而是惡吧。”


    “那個……哼!”突厥人契苾何力也很不忿地哼氣,似乎對“首領”這個詞不大滿意。


    薛萬徹和契苾何力二人是來求情的,他們知道房玄齡是侯君集被捕的幕後黑手。


    薛萬徹是征討高昌時的副將,契苾何力則是歸附唐朝的突厥一部——契苾部落的首領,擔任西征的前軍向導。


    因為這層關係,兩人和侯君集都是一條繩上的螞蚱——


    侯君集吞了戰利品,他倆也同樣吞了。


    不僅如此,唐軍將士見者有份——要不然,高昌器物也不可能爛大街,被房玄齡在西市嗅著了風向。


    軍隊劫掠還真是體製問題。


    因為在貞觀前中期,唐軍的主力還是以均田製為基礎的府兵。


    朝廷將土地分配給兵士,閑時為農,不交租庸調;每逢戰時,士兵自備糧食和兵器,一般不另發軍餉。


    而奔襲千裏的虎狼之師,是要吃肉的。


    難道和他們說,你們的軍餉在均田的時候已經發過了嗎?


    所以將領一般也會默許士兵劫掠,就地補充“軍餉”。


    不止是侯君集,李靖、程知節(也就是程咬金)……許多有名望的將領都是這麽幹的。


    大家都不幹淨,你房玄齡為什麽隻對哥幾個情有獨鍾?


    “二位若還想探討律法與道德問題,房某隨時奉陪。”房玄齡表達了歡迎來互噴的開放態度。


    兩人知道噴不過他,抱了抱拳,悻悻離去。


    看著兩個虎背熊腰的背影,房玄齡優哉遊哉地撣撣衣擺。


    “買一個,搭兩個。”


    …………


    “侯將軍,你見過施粥的場麵嗎?那烏泱泱多的人,隊伍可以從西市一直排到承天門……


    “每每想到大唐還有這麽多人吃不飽穿不暖,我吃肉肉都不香了……


    “侯將軍,看著他們窮困麻木的臉,你是否想到了發跡以前、莫欺少年窮的自己?”


    大理寺的獨家小院。


    李明照常嚼著果幹小零食,一邊唾沫橫飛地和侯君集談心。


    基層談心他可太有經驗了,就是一個字:磨。


    這幾天他一有空就往大理寺跑,傳單的製作和分發都外包給了韋待價和來俊臣。


    而侯君集也逐漸習慣了這隻嘰嘰喳喳小麻雀的存在。


    他照常生無可戀地看著書,左耳進右耳出,有空偶爾吐句槽:


    “我出自上穀侯氏。”


    什麽?原來你們侯家不是少年窮,原來也是士族出身?靠,一幫反動地主豪強……


    某位全國最大地主的第十四子忿忿不平,把聽得打瞌睡的侯寶琳一巴掌拍醒,換個角度繼續侃侃而談:


    “所以啊,我怕底層百姓活不下去造反,怕得吃肉肉都不香了。


    “侯將軍知道陳勝吳廣說過什麽嗎?王侯、將軍、宰相,難道天生就應該身居高位的嗎?


    “你還知道嗎?有一位偉人曾經曰過,人民,隻有人民,才是創造曆史的……”


    侯君集聽得腦袋都快炸了,不耐煩地打斷:


    “殿下,末將已經完全理解您的意思了。


    “您不就是嫌末將太貪婪唄?好,從今往後,末將一定清貧安樂,寧靜致遠。”


    李明感動得都快哭了:


    “此話當真?”


    “當真,我幹嘛騙你。”侯君集露出不懷好意的壞笑:


    “我一定消弭一切野心,從此退出朝堂的一切爭端,安心輔佐太子殿下登臨大寶。”


    他當然知道這個小皇子是來拉攏他的,故意說這話氣氣他。


    不料,李明居然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好啊好啊,你是太子黨,我也是太子黨,我們都是同誌啊!”


    諧星克莽夫,古人誠不我欺。


    侯君集嘴角抽搐,扭過頭不搭理他。


    李明換了個座位,像狗皮膏藥一樣,又和侯君集麵對麵了:


    “我知道的,侯將軍隻是說說而已,其實一點也沒有安分下來的意思。”


    “哦?”侯君集繼續全神貫注地讀書,懶得說話,隻是揚起一邊的眉毛。


    李明指指侯君集手裏的書卷:


    “你看的是大唐輿圖——


    “現在國內安定,你研究中原的地形地理幹什麽?”


    侯君集臉色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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