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不說話,被我說中了?”


    侯君集恍然回神,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胖胖的、壞笑的小臉。


    他嘴角一抽,下意識地收起輿圖,但轉念又覺得這樣未免顯得心虛,又把圖冊翻開,甕聲道:


    “我隻是想起了一位故人。”


    李明往嘴裏塞一塊杏幹兒,眉毛彎起,賤兮兮的:


    “是誰呀?和你一起造反的夥伴嗎?”


    “和您一樣癡肥的肥豬!”侯君集沒好氣地爆粗口了。


    那頭肥豬叫李靖。


    幾年前,侯君集曾向李靖討教兵法,結果李靖反手就舉報他意圖謀反。


    舉報原因:侯君集討教的是,如何搶占渡口快速渡江、如何翻越大山直取盆地、如何攻取據河而首的平原堅城,等等。


    你幹脆報大江大河(長江黃河)、漢中巴蜀、東京洛陽的身份證得了。


    你是想打夷狄還是打內戰呐?


    怎麽,是漠北草原有大江、昆侖山有盆地,還是高句麗有平原?


    這樣的舉報理由,自然被李世民一票否決。


    侯君集也從此對李靖很有意見。


    結果現在,大胖子李靖是閉門謝客、安享晚年了,卻冒出來一個同樣敏銳……呸,同樣神經質的小胖子李明。


    李靖是因為兩次差點被太上皇李淵處死,才養成了極高的警覺性。


    怎麽,你李明難道也差點被弄死……哦,對。


    作為那個男人的兒子,倒還真不是不可能。


    侯君集對李明抱有了一丟丟同情。


    “哈欠~”


    侯寶琳一覺睡醒了。


    睜眼便看見侯君集沉凝的表情,立刻擔憂地跑過來摸摸他的臉:


    “阿翁哪裏不舒服嗎?是不是吃壞肚子了?”


    侯君集難得露出了一絲笑意,疼愛地摸摸小寶琳的腦袋:


    “你這孩子真愛瞎操心,都不像個孩子了。”


    看著祖孫倆的互動,李明覺得自己像個電燈泡,便起身道:


    “我還有事去趟西市,走了走了。”


    “唉,明哥?”小寶琳不知道該陪明哥還是阿翁,左右為男。


    侯君集溫和地點點頭:


    “你現在天天來看我,偶爾也要和小夥伴們一起相處,別太離群。”


    “好噠。”


    小寶琳痛快地答應,牽著李明的手,蹦蹦跳跳地離開了阿翁暫住的小院。


    侯君集目送他倆離開,順手拿起桌上的兵書,邊看邊嘀咕:


    “那孩子真愛瞎操心,真不像個孩子。”


    雖然碎煩,但李明殿下每次都會把自己心愛的孫兒帶來,所以他也就忍了……


    想到這裏,侯君集放下書本,把吃空了的點心盒子重新裝滿果腹零食,預先備在玄關。


    甚至還加了一坨自己試著熬的麥芽糖。


    “再被關下去,我都要成老媽子了。”


    侯君集自嘲地苦笑,又坐回了正堂,埋頭看書。


    明天,小家夥們也是差不多這時間來吧。


    在這枯燥乏味的軟禁期間,有人來逗逗悶子也是不錯。


    不知不覺中,侯君集期待起了第二天。


    這時,門又吱呀開了。


    侯君集立刻拿起書,沉靜地說:


    “落東西了?正好有點桃幹李幹,吃點再走吧。”


    “哦?嘿嘿,既然將軍這麽客氣,那下官我就不客氣啦!”


    玄關傳來的是一個粗魯的男聲,聽上去不大聰明的樣子。


    “嗯?”


    侯君集猛然抬頭,發現來者不是孩子,而是一紅一白兩個糙漢子。


    紅袍鶡冠的武夫薛萬徹,用手抓起一大把果幹就往嘴裏塞,嘴裏嘎嘣嘎嘣的,把果肉連同果核一同嚼碎咽下去。


    “薛將軍,食不言。”


    白衣勝雪的契苾何力低聲告誡失禮的武夫,安安靜靜地把剩下的果幹全吞進了肚子裏。


    倆人吃著吃著,薛萬徹忽然指著粘在盒子底的麥芽糖大叫:


    “草!粑粑!”


    “食不……你說什麽?!”


    兩人立刻摳起嗓子眼幹嘔起來。


    侯君集臉皮抽搐,拳頭鼓起青筋。


    “寧倆是幹嘛來的?”


    …………


    “將軍蒙冤入獄,吾等意難平。如明珠蒙塵,良弓雪藏,長使天下英雄淚滿衣襟。”


    精神大唐人契苾何力腦殼上腫起一個包,誠懇地說著。


    “我同意。”薛萬徹修理著被揍歪的鶡羽,隨口附和。


    “但見麾下精神矍鑠,力能扛鼎,吾心稍安。”


    契苾何力一點也沒有誇張,他和薛萬徹用自己的腦殼證明了,侯將軍確實能一拳打爆銅鼎。


    “我同意……嘶。”薛萬徹揉著額頭的腫包,疼得齜牙咧嘴。


    侯君集捂著隱隱作痛的拳頭,沒好氣地說:


    “矍鑠形容的是老翁,我還不老。”


    “哦?!”契苾何力吃了一驚,立刻掏出隨身攜帶的紙筆:


    “又學習到了,在下要記下來。”


    看著這對活寶,侯君集既好氣又好笑。


    這麽多同僚下屬,也隻有這兩個腦子缺根筋的能不懼旁人猜疑,來獄中探望他這個罪犯。


    嗯,某位懟天懟地懟皇帝的前·曹王殿下除外。


    “你們來有什麽事?”侯君集開門見山。


    薛萬徹也不藏著掖著,露出純真的笑容:


    “最近京城百姓都在痛罵朝廷關押將軍,為將軍鳴不平呢!


    “將軍放心,陛下一定會很快放你出來的!”


    “哦,是這件事啊。”侯君集並不驚訝。


    這波洶湧民意的始作俑者,剛剛還在他這兒吃果幹呢。


    奇怪的是,李明從不在他侯君集麵前邀功。


    整天聊的無非是他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還有積極改造、重新做人、早日回歸社會之類的廢話。


    隻是每次李明離開後,都會留下侯寶琳陪他一陣。


    而他也正是通過孫兒的大嘴巴,把這場輿論戰的始末了解得一清二楚。


    說實話,這番騷操作驚掉了侯君集的下巴。


    能把不同出身、性格迥異的熊孩子捏成一股繩,幹出一番讓朝堂諸公都撓頭的大事,這本身就是一個奇跡。


    他自己就有體會,這年紀的小孩兒最是人厭狗嫌,光一個就夠讓人心累了,何況還是一群。


    至於李明搞的這套反話正說、鼓動民意的所謂“輿論戰”……


    說實話,這鬼點子讓見多識廣的侯君集也歎為觀止。


    到底是陛下的親兒子,真是位天生的權謀家。


    “情況正在發生有利的變化,大理卿也終於準許吾等探望麾下了。”契苾何力振奮地說:


    “起初,所有訪客都被孫廷尉攔下了,以致於時至今日,吾等才得以登門拜訪。”


    不,孫伏伽肯網開一麵,多半也是因為他……侯君集心有了然。


    契苾何力的臉又沉了下來,氣憤地拍大腿:


    “隻恨房相還在從中作梗,使陛下和朝臣無法釋放將軍。將軍身陷囹圄,皆因他而起!”


    薛萬徹也一起抱怨:


    “將士出征哪次不是把腦袋別在腰帶上,拿點寶貝怎麽了?那些文官也真是……死板。”


    生氣歸生氣,他們也不敢對那些文官大放厥詞,或者撂挑子甩臉色,說什麽“你行你上”之類的。


    因為那些文官有事是真up啊。


    不像宋朝以後,大唐的文臣武將並沒有那麽涇渭分明。


    文官拎把刀就能騎馬上前線,而武將凱旋也能混個文職。


    比如某位以理服人的禮部尚書。


    乃至於侯君集自己,現在的身份也是吏部尚書,妥妥的文官序列。


    嚴格說起來,這事其實是文官集團的內部矛盾,和薛萬徹、契苾何力這倆純粹的武將不搭邊的。


    這就讓撈侯君集的難度更高了。


    因為不能用“你們文官懂個屁打仗”回懟。


    誰還沒帶過兵,誰不知道這其中是怎麽回事兒。


    隨便拿點也就算了,但像侯君集那樣把半個高昌搬空的……好像是有點過分。


    三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了下來。


    房玄齡,那個老麵癱究竟在謀劃些什麽……


    侯君集玩味地撫弄著鋼須,忽然想起了一個人:


    “長孫無忌公可曾進言?”


    薛萬徹不爽地揮揮手:


    “沒有,國舅爺哪會管貪汙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


    “哦。”侯君集的目光深沉了起來。


    長孫無忌是太子一派的領袖。


    長孫不動,其他人不會動。


    朝堂的兩大支柱,一根與自己為敵,另一根袖手旁觀。


    也就是說,現在真正發力在撈他出去的……


    隻有李明一個?


    可每天見麵,那孩子又為什麽隻聊一些“道德與法治”之類的廢話?


    為什麽從不當麵和他說,他侯君集現在有多麽孤立無援,爭取他的自由有多麽困難呢?


    不是想拉攏他嗎?


    侯君集猛然發現,自己連一個毛頭小孩也看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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