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靜謐無聲,唯餘呼吸可聞。


    “朕前日詔令,京畿之地土地清丈之事,籌備進展如何?”


    暖閣之內,沉寂良久,終由龍袍加身的帝王一語破冰。


    “臣遵旨回稟。”


    話音未落,畢自言與袁世振交換一瞬眼神,隨即袁世振躬身而出。


    “內閣重臣韓爌正操持此事,然朝廷政務紛紜,各部間推諉扯皮,進展遲緩。”


    “紛紜政務,推諉成風。”


    朱由校聞言,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心中暗忖:莫非欲以此消彼長,敷衍了事?


    “朕欲尋一賢能之士,專司編戶齊民之重任,二位卿家以為何人可擔此任?”


    “這……”


    畢、袁二人再次目光交匯,心中盤算,此任棘手,非有膽識與魄力者不可為。


    “臣鬥膽舉薦大理寺丞董應舉。”


    畢自言略一沉吟,拱手言道,“董大人曆仕多職,皆以實幹著稱,斷事如流,性格嚴謹,實乃不二人選。”


    “董應舉?”


    朱由校默念此名,記憶雖模糊,卻無惡感,料想非泛泛之輩。


    未及首肯,朱由校轉而問向袁世振:“袁卿以為如何?”


    “臣才疏學淺,無合適人選可薦,實感慚愧。”袁世振拱手答道。


    “傳吏部尚書周應秋及大理寺丞董應舉覲見。”


    朱由校決斷之下,李永貞應聲而退,執行聖命。


    趁此間隙,朱由校起身步入後殿,處理私務。而畢、袁二人亦在太監引領下,解決個人所需。


    片刻之後,萬壽宮內再度聚首,周、董二人已至。


    朱由校揮手免禮,賜座後,緩緩開口:


    “《漢書》有雲,前漢之製,十裏一亭,亭設亭長;十亭一鄉,皆承秦製。秦時以什伍相保,連坐之法,嚴明異常。”


    言及秦漢,皆是商鞅之法,一家有過,鄰裏共擔。


    “《唐律疏義》亦載,裏正、坊正,親理庶務,戶口田畝,皆須按比核實,農桑課稅,非違催征,責任重大。”


    一番引經據典,意在重申編戶齊民之重要性,亦是對即將委以重任的董應舉寄予厚望。


    \"野村相依,古韻悠長。\"


    唐朝推行裏鄉之法,百戶聚裏,五裏成鄉,織就盛世經緯。


    暖閣之內,朱由校悠然談及史海鉤沉,言及帝國強盛之基,皆築於堅實而高效的行政體係之上。


    唐朝之強盛,尤為顯著,其觸角深入鄉間,無遠弗屆。


    杜甫《石壕吏》中,“暮投石壕村,吏夜捉人急”,杜荀鶴《山中寡婦》歎,“深山避世亦難逃,征徭無計可相逃”。


    二詩並蒂,不僅繪就黔首之苦,更彰顯朝廷對基層之強控。


    “我大明則另辟蹊徑,甲首、裏正、鄉老並行不悖。”


    朱由校續道,言及袁愛卿所憂甲製之弊,已遣六科廊、都察院探查,然回音杳杳,遂決定不待其果。


    “縣轄鄉,鄉轄裏,一鄉統轄三至六裏,數百戶皆在其治下。鄉長主農桑,鄉老司教化,鄉警維治安,各司其職,井然有序。”


    朱由校一語定乾坤,賜品從九,眾人麵麵相覷,月俸五兩,一鄉之費,年計驚人,三百餘萬兩,國庫何以承之?


    “縣衙府庫自會籌措。”


    朱由校淡然一語,破其疑慮。


    他深知冗官非患,效率低下方為症結。


    官吏增,則效率升,稅賦實,國用足,所費皆有所值。


    更有一層深意,藏於朱由校胸臆:廣開才路,以廣池養官,稀釋學閥之“喉舌”,讓十裏挑一、百裏挑一、千裏挑一之才競相湧現,官場生機勃勃。


    周應秋揣摩聖意,試探道:“縣衙是否亦需擴編?”


    “大明舊製,一縣之內,正官、佐貳、屬官、教職、雜職、吏典、差役,各司其職。”


    朱由校揮手,太監呈上新製組織架構圖,“抬品級,廣設職,以強縣治。”


    圖上分明,知縣為正七品,縣丞、主簿為佐貳,掌錢糧水利;教職受雙重領導,教諭、訓導並舉;雜職因地製宜,巡檢、驛丞各司其責;吏典六房繁忙,差役三班七部,人數眾多,維係一方安寧。


    眾人觀圖,目眩神迷,皇帝此舉,分明是將知縣之權分散,設稅務局、巡檢局、刑名局,各以正八品官員主之,權力製衡,以防獨大。


    畢自言終是按捺不住,謹慎進言:“陛下,此設恐增朝廷負擔,施政或有遲滯。”


    他深知,若知縣無能或懦弱,恐真為三官所製,權力架空。


    畢自嚴話音甫落,皇帝尚未啟唇,周應秋便挺身而出,朗聲道:“陛下,明部衙權責固善,然今朝官員編製實難承載。”


    言罷,他目光掠過皇帝手中的組織架構圖,與科舉取士之議交織,背上不禁滲出絲絲寒意,暗忖:若依此設官,進士不足,舉人亦捉襟見肘,恐需秀才上陣矣。


    皇帝之意,周應秋已洞若觀火——此乃一場“激烈競逐”之局,實則暗藏“紛爭迭起”。


    稅務、巡檢、刑名三局權重日增,必引朝廷選派重臣,省府隨之增設三司,雙重管轄之下,矛盾叢生。


    六房之中,戶禮兵刑四分天下,知縣之位,恐難逃協調監督之責,稍有不慎,便成替罪羔羊。


    “人才稀缺,何不開恩科廣納賢才?”


    朱由校洞悉周應秋心思,一語道破。其行政體係,恰似連環套娃,自中央而地方,層層嵌套,以確保政令暢通無阻。


    畢自嚴亦從“明部衙權責”中嗅出端倪,憂慮道:“陛下,官員激增,錢糧恐難以為繼。”


    朱由校未直接回應,目光深遠,凝視暖閣橫梁,沉吟道:“南方欠稅之由,朕以為在於官府力弱,難製豪強。”


    言畢,他毅然決然:“增設縣尉,以震四方!”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猶如寒風過頸,縣級官員肩上陡增千鈞重擔。


    “廢優免,清田畝,編民戶;攤徭入畝,重定賦稅。”


    朱由校手持木棍,輕點圖上,言辭鏗鏘:“廢徭役,田畝皆稅,有田納稅,無田免責。啟算賦,十五而征,人納百文。”


    談及偷稅漏稅,周應秋遲疑片刻,朱由校已果斷定策:“初犯重罰,舉報有賞;再犯抄家,流放邊陲;抗稅者,視同謀逆,皇親國戚,亦不例外,流放烏斯藏以儆效尤。”


    \"嘶——\"


    皇帝一語既出,四座皆驚,四人無不倒吸寒氣,麵麵相覷。此舉分明是皇恩浩蕩中暗藏鋒芒,誓以重金懸賞,嚴懲偷逃稅賦之蠹蟲,且八避之議內亦難逃法網,其決心之堅,可見一斑。


    \"京城風雲變色,貪官汙吏已伏誅兩百有餘,抄家所得,金銀財寶堆積如山,逾三百萬之巨,朕非但不懼人言,反以雷霆手段,彰顯皇威,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朱由校環視眾人,手腕微動,似在蓄力,言語間霸氣側漏:\"朕言猶在耳,逆者自裁,且看天下,是朕負之,還是世謗朕名。若真至此,朕亦不惜再整乾坤,重塑河山!\"


    \"陛下聖明,諒無人敢生反心。\"


    畢自言適時進言,四人惶恐跪拜,以息龍顏之怒。


    \"董應舉,朕命你為順天知府,肩挑改製重任,你可有膽應承?\"


    董應舉聞言,雙腿微顫,然忠心可鑒:\"臣,誓為陛下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周應秋何在?\"


    \"臣在此。\"周應秋躬身以待。


    \"你既已選賢舉能,便以此新職,輔佐董卿,共襄盛舉。臣遵旨。\"


    朱由校一番部署後,太監速擬聖旨,眾人領命而退。時至飯點,宮門緊閉,各自覓食。


    朱由校則輕車熟路,直奔校場,意在督軍。


    拆遷之事,浩大繁複,然皇心所向,非全毀舊物,乃重鑄根基,衙門兵房煥然一新,園林花木皆成過往雲煙。


    至校場,哨聲嘹亮,\"嗶嗶\"作響,新兵訓練如火如荼。


    朱由校目睹此景,頷首讚許。


    隊列變換,刀槍並舉,基礎與進階並行不悖,水漏計時,嚴絲合縫。


    新兵農夫,自領兵牌之日起,三月方成初具規模之軍。


    然百戰之師,非一朝一夕可成,需戰火洗禮,方顯真章。


    偶遇曹文詔,正埋首於大鍋之中,啃食豬骨,渾然忘我。朱由校笑罵:\"好你個曹將軍,食肉獨享,竟不邀朕共餐,讓朕尋香而來?\"


    曹文詔苦笑辯白:\"陛下明鑒,末將本欲通報,奈何陛下正忙於國事,末將豈敢擅擾?\"


    言罷,不舍其骨,一臉無辜。


    朱由校笑而不語,接過小太監遞來的碗筷,自鍋中撈起一塊熟肉,邊吃邊問:\"軍中比武,你排名第幾,竟敢率先享受美食?\"


    虎賁衛之規,簡而有力,比武論勝,勝者食肉,次者啃骨,末者僅得殘羹。


    朱由校與曹文詔,同食一鍋,共敘軍情,其樂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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