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及己身之痛,人常不知痛之所在;然利刃懸頂,則眾聲喧嘩,盡顯百態。當趙於逵之彈劾狀呈於六部九寺,朝堂瞬息間風雲變幻,宛如亂麻。\"


    \"與李三才、王紀、王佐利益糾葛者,疾書如飛,競相為其辯白;而與此三人或東林有隙者,則反戈一擊,羅織罪名,猶似秋風掃落葉。更有憂國憂民之士,上書力陳漕運之重,不可輕舉妄動,其情切切,令人動容。\"


    \"古語雲:‘治國若烹小鮮’,源自《道德經》之智慧,喻國家治理需如烹製佳肴,精細入微,不可輕率妄動,以免擾民亂國,動搖根本。此言於大明今朝,亦擲地有聲,振聾發聵。\"


    \"內閣之內,韓爌獨坐班房,麵對如山奏章,心中五味雜陳,猶似身陷囹圄,官司纏身。六月初夏,時光荏苒,五日已過,趙氏彈章已致六部九寺,百奏盈門,通政司內堆積如山。然內閣票擬頻出,皇帝卻留中不發,其意深邃,令人費解。\"


    \"陛下此舉,意欲何為?查與不查,實難揣度。’韓爌額上虛汗涔涔,狀若病弱之人。\"


    \"畢自嚴見狀,墨筆輕擱,關切問道:‘韓輔何故汗流浹背?’


    韓爌心虛一瞬,旋即鎮定答曰:‘夏日炎炎,不足為奇。’


    畢自嚴聞言,點頭應和,複又提及宮中儲冰之事,以示關懷。韓爌感激行禮,心中卻波濤洶湧。\"


    \"畢自嚴目光深邃,審視韓爌片刻,複又埋頭公文,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陛下之策,果然高明。’


    雖與畢、袁、徐三臣共謀漕運之變,然皇帝之意,在於暗中觀察,借韓爌之手,試探朝野反應,此乃帝王心術,深不可測。\"


    \"工部侍郎左光鬥,手捧奏章,心懷忐忑,步入禦書房。‘臣左光鬥,恭請聖安。’


    聲音微顫。朱由校抬眼,見其身形瘦削,精神矍鑠,心中暗讚其風骨。\"


    \"平身。’二字輕啟。\"


    \"《三因十四議》與《足餉之策,水利為先之疏》,皆出自卿手筆否?\"朱由校輕提案上二書,於左光鬥眼前輕搖,詢問道。


    \"陛下明鑒,此皆微臣屯田間之感悟與籌劃。\"左光鬥目光炯炯,應聲而答。


    \"三因者,天時、地利、人和也;十四議,則包羅萬象,自疏浚河道至富民拜爵,無一不精。\"


    左光鬥侃侃而談,言辭間盡顯才略。


    大殿之內,一時靜默,唯餘左光鬥之聲回響。待其言畢,朱由校方緩聲問道:\"那富民拜爵一議,卿再為朕詳述之。\"


    左光鬥心中默誦一遍,方抬頭正色道:\"此乃以爵賞激勵富民廣開田疇之策。\"


    \"富民拜爵,莫非賜官爵於廣有田產之民?\"朱由校挑眉,似有不悅。


    \"正是,臣意借此策鼓勵農耕,然未料及陛下所憂之土地兼並、賣官鬻爵之弊。\"


    左光鬥察言觀色,連忙解釋。


    \"哼!此非良策,乃飲鴆止渴!朕已廢《優免新例》,豈能再行此道!\"


    朱由校怒拍案幾,鎮山河之聲震耳欲聾,眾太監皆跪伏在地,唯左光鬥愣立當場。


    \"若非念卿屯田有功,今日必嚴懲不貸!\"


    朱由校怒目而視,長劍出鞘,直指左光鬥咽喉。


    \"陛下,臣實未深思至此,請陛下寬恕。\"


    左光鬥恍然大悟,惶恐之下,跪地求饒。


    \"那《非翰林不為首輔疏》亦是卿作?\"


    朱由校話鋒一轉,又提一事。


    \"確是臣之愚見,以為內閣輔臣當以翰林出身者為佳。\"


    左光鬥如實回答,心中忐忑。


    \"世廟若在,卿早已身首異處!\"


    朱由校冷笑,將劍擲回,點指左光鬥道,\"交友不慎,乃卿之大過。今後,但行君子之道,莫再涉足朝堂紛爭。\"


    言罷,朱由校拂袖而去,留下左光鬥一人在原地,滿腹疑惑,卻又不敢多問。


    \"叉出去!\"


    隨著一聲令下,左光鬥被侍衛帶離大殿,心中五味雜陳,恍若隔世。


    陛下,微臣何錯之有?竟遭此辱?”


    左光鬥在錦衣衛的挾持下,如同秋葉般被西苑遺棄,其聲猶在耳畔回蕩,卻漸行漸遠。


    “此人非治世之才,倒似市井包工頭之流。”


    朱由校眯縫著眼,耳中餘音嫋嫋,心中無奈更甚,輕輕搖頭,歎世事無常。


    至於楊漣是否愚鈍,尚待商榷,但左光鬥之迂腐,實乃一目了然。


    其為官之道,令人啼笑皆非:監學則私授愛徒史可法魁首之位,舉賢則引東林黨首次分裂之禍。


    其同鄉阮大铖,身為高攀龍高足,本應前程似錦。然方從哲離朝之際,內閣風雲變幻,東林“倒方”“倒沈”


    之後,朝堂清明,吏科之職空缺。


    左光鬥一紙書信,欲引阮大铖入京補缺,不料東林內部再起波瀾,趙南星以察典為由,將此肥缺轉予魏大中,令阮大铖空歡喜一場,僅得工科給事中之末席。


    阮大铖憤而投魏忠賢,甘為閹黨鷹犬,奈何時局未至魏忠賢一手遮天之時,加之其自身不濟,終在東林重壓之下,棄官而逃,歸隱山林。


    左光鬥此人,不識時務,任人唯親,除卻屯田修渠,別無長技,為官之道,可見一斑。


    待喧囂漸息,朱由校輕撫玉如意,若有所思。左光鬥與遼東袁應泰,皆為其漕運大計之關鍵棋子。治漕先治河,此乃不二法門。


    須臾,朱由校目光如炬,轉向劉時敏,問道:“朕前日所命尋漕運之才,可有進展?”


    劉時敏躬身答曰:“商賈未得,王大璫卻薦一打行之人。”


    “打行?此為何物?”


    朱由校麵露疑惑,劉時敏忙解釋道:“非鬥毆之幫,實為押運物資之商行,源自正德年間,亦稱標行,集運輸、護衛於一體。”


    “哦?此非鏢局之謂乎?”


    朱由校恍然大悟,二人相視而笑。


    聽著這耳熟能詳的業務,朱由校陷入了深思,片刻後,他輕車熟路地從案上抽出一份條陳,遞予劉時敏,沉聲道:“遣王末前往,速組龍通商行,替朕掌舵商海風雲。”


    “奴婢領命而去。”


    劉時敏應聲退下,其背影漸遠,朱由校的手指在桌麵上輕點,似在敲響序曲,“大戲,悄然揭幕矣。”


    京城之下,暗潮湧動,大明皇權之威,可見一斑。


    一紙留中不發,足以令宵小之徒夜不能寐。


    漕運之火,皇帝輕啟而息,卻留下滿朝風雨。


    朝堂之上,各衙門因帝意而紛爭更熾,畢自嚴見勢不妙,遂召集各部要員,於內閣之中開誠布公,共商對策。


    眾人到齊,袁世振端坐次席,率先發難:“畢閣老,陛下轉抄趙於逵彈章於六部九寺,致使非議四起,望閣老指條明路。”


    畢自嚴放下茶杯,目光如炬:“非議何在?”


    袁世振細述原委:“不外乎王李等三人貪贓枉法,公權私用。”


    話音未落,徐光啟拍案而起,怒斥道:“一派胡言!本官親查工部賬目,未見絲毫紕漏。”


    袁世振眼波流轉,轉問兵部尚書黃克瓚:“黃尚書,漕軍之事,兵部可有詳查?”


    黃克瓚愕然,含糊其辭:“此事尚未著手。”


    此時,袁世振提議:“兵部當遣人核查,聞有漕軍私運民貨,怠於公事。”


    韓爌聞言,眉頭緊鎖:“此言需有實證,漕運重事,豈可輕率?”


    周應秋卻趁機煽風點火:“京城物價波動,陛下已動內帑平息。既趙於逵有彈劾,何不令刑部、都察院赴鳳陽一探究竟?既可澄清誤會,亦可嚴懲不貸。”


    一時之間,眾說紛紜,漕運之事,仿佛成了一麵鏡子,映照出朝堂的暗流與權力的博弈。


    \"不可!\"韓爌當即斷喝,斬釘截鐵。


    \"常言眾口鑠金,若朝廷輕舉妄動,恐使漕運、河道衙門無端蒙冤,即便真相大白,亦難挽狂瀾於既倒。\"


    \"韓公所言極是。\"徐光啟頷首讚同,語含深意。


    \"時至六月,漕糧北上迫在眉睫,此時若遣人南下,恐人心惶惶,動搖國本。況漕糧乃京師與遼東之命脈,一旦有失,後果不堪設想。\"


    \"徐尚書此議,實乃高瞻遠矚,安邦定國之策也。\"


    韓爌聞言,心中大定,繼續說道,\"再者,河道、漕運二督,位高權重,非奉聖命,刑部豈敢擅動?此中曲直,自有人心知肚明。\"


    徐光啟輕撫茶杯,笑道:\"吾乃鬆江人氏,幼時遊曆運河,但見舳艫相接,千帆競渡,蔚為壯觀。


    然細觀趙於逵之奏章,不難發現,大明南北物資轉運,唯賴官漕,已顯力不從心。


    吾思,何不放手民間,讓商賈組建商行,分擔漕運之任,朝廷僅需出資雇傭,豈不兩全其美?\"


    此言一出,滿堂皆寂。


    徐光啟輕撥茶蓋,目光灼灼,望向韓爌。


    \"漕運之困,世人共見。查與不查,當務之急,在於解漕糧北運之厄。\"


    韓爌聞言,沉吟片刻,終是點頭:\"此策或可一試。\"


    \"可!\"


    \"可!\"


    眾聲附和,連先前力主徹查的袁世振也改了口風。


    日後,韓爌每憶及此會,總不免苦笑,心中暗道:這世間,果真是套路深深,防不勝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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