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利娜現在每天都給我帶來禮物。有時是花束,有時是氣味,有時我的房間會發生一些細微的變化,我回房後會發現某個裝飾物挪了位置,擺得歪歪扭扭,衣櫃的門留了一條縫,我的天鵝絨和絲綢的裙子上沾了手印,靠墊凹下去一塊,仿佛有個腦袋曾靠在那裏。我在這裏的時候,他們從不會來。我希望他們來,他們不會嚇到我。要是他們突然停止,我才會害怕。他們來了,我會知道他們在增加我們之間的空間厚度,從米爾班克到切恩道,他們拉起了一條顫抖的黑色繩索,她會順著這條繩索,把她自己帶來。


    晚上,當我服下鴉片酊睡著時,也是繩索最粗的時候。為什麽我之前沒有想到?現在我欣然服藥。有時,當母親出門,我想到繩索肯定也需要在白天拉起,會從她的抽屜裏拿出藥,加一點劑量。


    當然了,等我到意大利,就不會再需要我的藥了。


    母親現在對我很有耐心。“瑪格麗特已經三周沒有去米爾班克了。”她對海倫和華萊士夫婦說,“看她變化多大呀!”她說自爸爸去世,她從沒見我氣色那麽好過。她不知道我背著她偷偷去監獄,她不知道我的灰色探監服熨燙得整整齊齊。多虧了明事理的瓦伊格斯,從不向母親告密。現在我讓瓦伊格斯代替埃利斯給我更衣。她不知道我做出的承諾,不知道我大膽而可怕的計劃將拋棄她、令她蒙羞。


    有時想到這個,還是會有一陣憂慮掠過我的心頭。


    然而,我必須思考這個問題。黑色的繩索在慢慢地形成,如果我們真的鐵下心要走,如果她真的要逃脫——哦!這個詞聽上去多麽怪異,就好像我們是八卦小報上報道的一雙攔路賊!如果她要來,那必須盡快,並且精心策劃。前程艱險,我必須做好準備。我會失去一條生命,獲得另一條,像是死一回。


    我曾以為死很容易,但其實非常難。想必這一次會更加艱難?


    今天,母親一出門,我就去找塞利娜。他們依然把她關在普雷蒂太太的牢房區,她依然憔悴不堪,手指龜裂出血得比以往都要嚴重,但她沒有哭。她像我一樣。她說:“現在我知道為何要受這苦,我便吃得了這苦。”她依然堅強,但堅強就像燈罩背後的燭光,是勉強維係的。我怕看守會有所察覺,會猜到。今天,她們看我時,我怕極了,幾乎是畏首畏尾地穿過走廊,仿佛是我第一次到這裏,它的龐大、它駭人的高牆、門閂、柵欄、鎖,似乎都要沉沉地壓下來,它那穿著羊毛與皮革織成的製服的看守,那刺鼻的氣味,那仿佛是切割鉛塊的雜音。我邊走邊想,我們真傻,竟然覺得她可以逃出去!隻有等我感受到她的堅定,才重新相信這是可能的。


    我們談論了我必須做的準備。她說我們必須要錢,要我可以拿到的所有錢。我們需要衣服、鞋子,還有裝這些東西的盒子。她說我們不能等到了法國再買,否則我們在火車上會顯得非常突兀。我們必須扮成女士和隨從,要有箱子做道具。我沒有她想得那麽細致。有時想到這些東西在我的房間裏,覺得有些荒謬可笑。但看著她忽閃雙眼,把計劃和要求娓娓道來,又感覺一點也不愚蠢了。


    “我們要火車票和船票。”她輕聲說,“還需要護照。”我想到亞瑟談起過這些,我說我弄得到。我妹妹對她的蜜月行如數家珍,於是我知道去意大利旅行需要準備些什麽。


    她又說:“待我來時,你一定要準備好。”她沒有說她怎麽來,我發現自己戰栗了。我說:“我害怕的就是這個!你怎麽來?通過很奇怪的途徑嗎?我要坐在黑暗裏念念有詞嗎?”


    她淺笑,“你覺得我會通過什麽過來?通過愛啊。你隻要耐心等候,隻要心裏有我,我就會來。”


    她說,我必須隻做那些她要我做的事。


    今晚,母親讓我給她讀書。我拿了她的《奧蘿拉莉》65。要是一個月前,我肯定不敢那麽做。她見我拿了那本,說:“給我讀羅姆尼回來的那段,可憐人!受了那麽大的驚嚇,還瞎了眼睛。”但我不肯,我覺得我再也不會讀那一部分了。我給她讀了第七冊,裏麵有奧蘿拉對瑪麗安厄爾說的那段話。我讀了一小時,母親微笑著說:“你今晚嗓音真甜美,瑪格麗特!”


    我今天沒有握塞利娜的手。她現在以防被看守撞見,不讓我握她的手了。但我們說話時,她離我特別近,我的腿貼著她的腿,我硬邦邦的鞋子抵著她更硬邦邦的監獄靴。我們把毛麻裙和絲質裙撩起一些,就一點點,好讓兩雙皮靴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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