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塔果然清靜,四下無人,兩人也不再隱藏,便施展輕功攀到塔頂。待無殤坐定,江霽月才道:“好詩不可無酒,師妹稍待片刻,我去去就來。”


    江霽月很快消失在夜色中。無殤知道他是去沽酒,抬眼,卻見一輪大半圓的月亮,才想到已快近中秋了,不知不覺,離京已有半月。


    月下飲酒,對月吟詩,這場景想想就覺浪漫。不想有一日,自己也會有如此經曆。胡思亂想間,已有人靠近,看身形正是江霽月。江霽月到了無殤跟前,放下一隻手提著的兩壇酒,笑道:“這附近隻有這樣的酒,師妹不要嫌棄。”


    無殤笑著搖搖頭。月下但覺江霽月愈發玉樹臨風一般。


    兩人坐下,一人開了一壇酒。無殤笑道:“這般作派,倒真有幾分浪跡江湖之感了。”


    江霽月道:“霽月有幸隨兩位師父在江湖上行走過二載,那二載真是長了不少見識,終生受益匪淺。”


    無殤道:“難怪師兄如此老練了。此番出來,全仗師兄打點周全,無殤敬師兄。”


    兩人碰了碰酒壇,飲了一口。


    江霽月道:“師妹雖身份尊貴,卻無半分架子,令人如沐春風。霽月敬師妹。”兩人又飲了一口。


    說些閑話,不知不覺已喝下小半壇,兩人皆有了幾分酒意。江霽月抬頭看見月亮,笑道:“快到中秋了。說起中秋,霽月又想起那一年隨兩位師父在外,去了不少地方。中秋恰巧是在沙漠邊過的。那處風光與中原另有不同。”說罷便吟道:


    群峰映丹霞,碧水出深山。天青雲淡,放眼萬裏雄關,一片風光。


    神居由來久,奇夢水中央。佇足觀他千百度。處處皆成景,天然大氣象!


    “好詩!當浮一大白!”兩人飲了一口,無殤又道:“師兄見多識廣,氣度自是不凡。師兄還去過哪些地方,留下哪些詩?說來給無殤聽聽。“


    江霽月也不推辭,想了想便又吟道:


    青山弄翠袖,疊水繞邊城。滾滾珍珠出熱海,疑是通天處,嫋嫋生煙塵。


    誰人向天問,山無蓋,奇石水中遊。堪羨混沌天地始,溶山力,造化功!


    解釋道:“這是一處西南邊城,山頂凹陷,水如滾湯,山頂滾落下來的石頭,漆黑有小孔,竟可懸浮在水中。”


    無殤歎道:“好神奇的地方。”


    江霽月笑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每到一處,不同之人便會有不同的感歎。以後師妹雲遊四海,便知道了。”


    “雲遊四海?”無殤笑道:“師兄還記得無殤說過的話。”此時她一壇子酒快喝完,便忍不住吟道:


    秋來幾度寒鴉,逍遙但數人家。獨行不須匹馬,隨雲而下,管它能落天涯。


    天涯自有家,醉裏觀花,寫盡紅塵佳話。采菊東籬南山下,佛心笑渡芳華!


    吟罷,她舉起酒壇與江霽月一碰,笑道:“師兄,無殤的心願很簡單,但求此生能無拘無束。師兄不知,受困方寸間的人有多苦。”


    “受困方寸之間?”江霽月也酒意上頭,幹脆便問:“師妹怎會有這種擔憂?”


    無殤憑著酒意,便道:“我說的不是這一世,而是上一世。”


    “上一世?”


    無殤笑道:“是呀,上一世。師兄相信嗎?有人會留存了上一世的記憶,那記憶很清晰,清晰到,你從不會懷疑它是假的。”


    “是麽?”


    無殤笑著搖搖頭,道:“師兄就當無殤是在說酒話罷了。”說完卻吟道:


    斜陽垂淡,又是秋時節。瓦上流霜,葉中清露,皓月空懸,夜來又聞秋聲,秋雨驚夢,料黃花又擬鋪地。不堪眠,沉醉,今宵有人守秋歲。


    默默無言,望穿秋水。紅藕香殘,烏發零落。怎一笑,能解千愁?便舉杯迎它秋冷,縱酒複對月高歌。點點滴滴,又是醒時淚痕。長窗如舊,斯人已杳!


    “這是一個中秋寫的,師兄能聽出這閨中怨婦的無奈麽?“無殤笑著,卻忍不住想要流淚,“一個終日守在閨中的女子,一個隻能靠回憶來度過每一日的少婦。於她而言,生命隻在方寸之間,何去何從,從不是她可以左右的。師兄,”無殤看向江霽月,“我不願再做這樣的人,這一世,我要為自己而活,我要活得,無拘無束!”


    一夜無事。第二日一早,采桑回來,隻搖搖頭。無殤便讓她吃些東西去休息。


    酒後夜話,無殤與江霽月之間更親近了幾分。眼見無事,兩人便決定在城中走走,順便再打聽一下金望其人。當然,兩人都做了易容,隻做男子裝扮。


    走一圈下來,結果卻出人意料。城中的人對這金望評價頗高,就連路邊的乞丐,說起金老板也是連連稱讚,稱之“大善人”。


    原來這金望家幾代行商,到金望這一輩,也算是家財萬貫。這金望也是個經營的好手,幾年時間,已成了當地首富。金望富貴但不忘行善,年節多有布施,受過他好處的人不計其數。這樣一個人,眾人交口稱讚也屬正常。


    無殤與江霽月走了半晌,都沒問出什麽起疑的地方。眼看已近午時,兩人便隨便找了個地方用午膳。


    進的是一間街邊的小餐館。餐館雖小,卻也布置得潔淨可人。店家熱情地過來招待,是一位四十出頭的婦人,看出兩人是外地來的,便推薦了幾個店中的特色菜。菜肴上來,果然味道很好。兩人慢慢用了膳,無殤見店中無事,便和老板娘攀談起來。原來這家店是一對夫妻經營,兩人起早貪黑,小店倒也經營得有聲有色,回頭客頗多。無殤讚道:“您這店雖小,菜的味道卻好,不瞞您說,我來到這裏幾天,頭一次吃到這麽可口的菜。比那什麽‘滿月樓’的還好。”不提滿月樓還罷,提起滿月樓,老板娘的臉色卻有些變了,她不說謙遜的話,卻歎氣道:“滿月樓,唉,好好一個滿月樓……”竟有些哽咽。無殤正待問,那婦人卻轉身道:“二位且坐,妾身去忙了。”便告了罪離開。無殤見此,料想其中必有隱情,與江霽月對望一眼,江霽月笑道:“無賢弟可用好了?我們便走吧。”說著便結了賬,與無殤走了出去。到門外回頭一看,隻見這小餐館外的牌匾上寫的是“無月居”。


    滿月樓,無月居,看來這小餐館跟鼎鼎大名的滿月樓應有所關聯。江霽月一笑,與無殤走到無人處,才道:“我們晚上再來可好?”


    無殤自然也注意到了這“無月居”,她冰雪聰明,當即笑道:“好。”


    二人因這個意外,頓時有了精神,下午又在城中繞了個圈,還別說,提起金望人人讚,但提起金望的滿月樓,卻有人欲言又止,再提起這“無月居”,便是隻有人歎氣了。更有人直言:“二位若喜歡無月居,但去無妨,隻千萬不要多問就是。”


    二人怕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果真不多問,隻早早回到客棧休息,待天黑時才又出了客棧。因要調查這一線索,采桑主動提出今夜去蹲守,無殤與江霽月便又去往“無月居”。


    “無月居”的人不算太多,二人找了個地方坐下,依舊是老板娘過來招呼。看到二人,她似乎特別熱情,又向二人推薦了幾道店裏的拿手菜。菜上來後,二人慢慢品嚐,饒是無殤吃慣了山珍海味,也覺得這小店的菜色著實不差。這樣的美味,卻屈居在這小城一隅,無殤看著老板娘忙碌的身影若有所思。這才注意到這小店中隻有一個夥計,且那夥計似乎還瘸了一條腿。許是因他腿腳不好,老板娘自己忙進忙出,也並不會嗬斥那個夥計的怠慢。


    店中人越來越少,直到隻剩無殤與江霽月這一桌。二人卻不急,江霽月要了一壺酒,與無殤對酌。老板娘見狀,讓夥計收拾店內,自己過來告了擾坐下。江霽月笑道:“我二人貪杯,叨擾了。”


    “二位別客氣,”老板娘忙道,“咱們開店做買賣,自是隨客人的意才是。”


    無殤便道:“左右無事,不如老板娘也來喝一杯?”


    那老板娘卻是個爽快人,聞言便讓夥計又添了一壺酒,一副杯箸,又上了兩個下酒菜,當真與二人共桌而飲。


    無殤舉杯道:“老板娘是個痛快人,我二人敬您。”


    老板娘忙道:“那可使不得,還是妾身敬兩位貴客吧。”


    三人喝了一盅,無殤道:“您怎知我二人是貴客?”


    老板娘道:“看二位言行舉止,必是大地方來的人。不瞞二位,我們夫妻開店十多年,如二位這樣的還是少見。”


    無殤與江霽月對望一眼,想著二人明明已做了易容,鏡子裏的容貌就是一普通人,沒想到這老板娘竟能看出端倪。


    老板娘笑道:“二位不必驚疑,二位雖掩飾了外貌,然周身的氣度是掩飾不了的。”


    無殤更驚,想著二人這兩日一直在城中轉悠,若如此豈不早被有心人發覺了?


    江霽月卻冷笑道:“老板娘慧眼如炬,在這小店中可真屈才了!”


    老板娘又笑:“二位的眼光也不差,既來了這小店,也是大家有緣啊!”說著站了起來。江霽月與無殤也起身,雙方一時間竟有些劍拔弩張之勢。


    果然,老板娘說聲“得罪”,竟動起手來。未料到這小店中竟有個高手,江霽月與之堪堪打成平手。


    無殤閃到一旁觀戰。江霽月初時未搶到先機,此時靜下心來調整,慢慢略占上風。那老板娘覺得意外,“噫”一聲,突然換了一種打法,由快轉緩,但內力更強勁,江霽月畢竟年輕,內力不足,很快被壓下來。無殤站在一旁著急,但此刻二人之間內力流轉,卻是無法再插進去了。


    半柱香的功夫,老板娘已經完全壓製住了江霽月,無殤暗中觀察,小店不知何時已經上好了門板,那瘸腿夥計就守在門旁,堵住了後路。看來今日二人竟是難出這小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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