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足飯飽,杯盤撤下去之後,老板又熱心地向大家介紹當地的風俗。原來因著這裏接近黃河渡口,南來北往的人多,當地人見有商機,年節日也不再隻躲在家中,而是模仿各地風俗開展些活動。中秋夜裏鎮上就有一條街還在擺攤,今年更是增加了一些娛樂活動——老板說先賣個關子,不說出來,讓大家有空的都去體驗體驗。


    大家便笑著,說著,三五成群地出了客棧。


    無殤幾人也入鄉隨俗,一道出去。


    小鎮的夜市當然不能與京城相比,但也別具特色。特有的石刻、剪紙讓無殤愛不釋手,可惜是在行程中, 不然她一定好好選一些帶回家。街頭對歌、雜耍表演也吸引了不少人。無殤和其他人一樣圍觀,大聲拍手叫好,直到盡興方才離開。


    江霽月不知從哪裏沽了幾壇酒,幾人便決定趁著夜色,到黃河邊去喝酒。


    夜裏的黃河也不平靜,隻聽得到水流嘩嘩的聲音。找了個高處,四人都坐了下來。


    無殤首先道:“今年的中秋,也算別有風味了。難得天晴得這樣好,月亮又大又圓,倒比往年更有趣。來,大家喝一口!”


    幾人便一人一壇酒各自喝了一口。


    顧芷芸笑道:“無殤是第一次在外過中秋吧?”見無殤點頭,便道:“萬事都有個第一次,這何嚐不是一種人生經曆。”


    江霽月道:“顧姨說得好。人一生會有各種各樣的際遇,但不論好壞,都是人生的一部分,也是一種人生閱曆。”


    顧芷芸看著江霽月笑道:“你年紀輕輕,感慨倒不少。不要這麽少年老成。今朝有酒今朝醉,來,喝酒!”


    大家便都飲了一口。


    幾口酒下肚,渾身都暖了。無殤忍不住道:“顧姨,給我們說說你當年的事情吧,一定很有趣。”


    顧芷芸也有幾分酒意,便回憶道:“我出生在一個鏢局,父親是一名鏢師,我從小難得見到他麵。不過好在鏢局有幾位老師父,我便跟著他們學武。後來父親在一次走鏢時出了事——那時可沒現在這麽太平,邊疆在打仗,老百姓的日子苦,山賊盜匪就多。我當時有八歲,父親死了,我母親本來身體就不好,常年生病,沒多久也去了。鏢局的老師父見我可憐,便讓我去投靠了他的師兄,正式入了師門。後來,我學藝到十四歲,師門起了爭端,師父的幾個徒弟死的死,走的走,師父一氣之下也病了,隻有我一人伺候他,他老人家便將畢生所學都教給了我,不但學了劍術、還學了些醫術。再後來師父也走了,我便開始一個人在江湖上遊蕩。“顧芷芸笑道:“所謂闖蕩江湖,原也是沒有辦法的事,都是為了生存。不過我好管閑事,倒是結識了不少人,靠著大家幫襯才過得下去。”


    無殤聽到這裏,起身向顧芷芸行了一禮,道:“顧姨,無殤錯了。不該用‘有趣’這樣的字眼。無殤現在才知道,顧姨吃了那麽多苦。”說著聲音已有幾分哽咽。


    顧芷芸也忙起身拉住無殤的手道:“無殤不必如此。當年的事,當時覺得很難,現在回想起來,也算是一種人生閱曆。正如霽月所說:不論好壞,都是人生的一部分。人呐,誰都不可能一帆風順,誰都會有幾個坎。不過再大的事情也會過去不是麽?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來,來,咱們不說這些,喝酒!”


    一番話,讓無殤見識了什麽叫“眾生皆苦”。她依偎在顧芷芸身邊,陪顧芷芸喝著酒,月色正濃,水聲陣陣,這一刻,所有的不如意都成了過去。無殤暗暗在心中想: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是的,這一生,也會越來越好的。


    一旁,江霽月靜靜地看著她們,心中也有許多感歎。擔心兩人喝醉了,他想了想,便轉移話題道:“無殤,顧姨對我們可算毫無保留了,我們是不是也該向顧姨坦白?”


    無殤聽了,忙拉著顧芷芸的手道:“顧姨,其實早就想和您說的,隻是一直沒有機會。您知道我們來自京城,那麽,我就和您說說京城的事吧。”


    無殤將自己與江霽月的身份及此行的任務全盤托出,江霽月偶爾補充幾句。顧芷芸聽到無殤是位郡主,江霽月是內閣大學士的兒子,點頭道:“我料到你們身份不一般,卻不想竟如此尊貴。”


    無殤與江霽月對看一眼,江霽月道:“顧姨應該知曉我師父與今上相識之事吧?”


    顧芷芸道:“聽他們無意中提過。”想了想,歎了口氣道:“你們都是憂國憂民的命,也罷,我雖不想涉及朝堂之事,此次就陪你們走一遭。”


    無殤笑道:“有顧姨在,我們就更有勝算了。顧姨,”無殤湊到顧芷芸耳邊小聲道:“你什麽時候和我說一說兩位師父的事,無殤與他們相處時日太短,好多事都不知道。”


    顧芷芸親昵地拍拍無殤的頭,也壓低聲音笑道:“你是想聽聽你兩位師父的八卦吧?”無殤一副乖巧的樣子,靠在顧芷芸身上道:“無殤就是想多知道些師父,還有顧姨的事,想象一下你們當年在江湖上的風采。”


    顧芷芸笑著,也靠近她耳邊道:“你師兄知道的也不少。你去問你師兄,他求之不得,哪還會有什麽事瞞著你。”


    兩人借著酒興,說著悄悄話,一旁江霽月聽得臉發燒,隻能掩飾地連連喝酒。采桑在一旁笑咪咪地看著,也不斷舉起酒壇自斟自飲。


    中秋過後,難得天氣晴好,四人順利渡過了黃河,進入河南境內。幾人目的明確,便徑直朝南而下。一路免不得披星戴月,風餐露宿,好在有市鎮的地方幾乎都有萬水千山當的人接應,也帶來不少消息。京城中已知曉了他們的計劃,皇上親自傳話稱讚了他們,讓他們按自己的想法行事就是。安平王也傳了信件,言道京中有皇上親自坐鎮,太子與靖親王全力配合,目前一切正常。太子沒傳書信,不過靖親王通過萬水千山當傳了一封,信中道京中對外稱無殤主動請纓出京考察各地辦學的情況去了。至於江霽月,京中注意他的人不多,江大學士稱讓他告假回老家處理些家事。二皇子代太子問了平安,讓他們在外不必太匆忙,注意身體。二皇子信中還夾了一封周安然的信,周安然道聽到無殤離京的消息很吃驚,路途辛苦,無殤又是簡行,頗為擔心。不過她知道無殤不是尋常人,相信定會一切順利。周安然向無殤說了一些京中閨閣之事。謝應婷之父謝大學士成了內閣次輔,謝應婷之妹謝可欣許了人家。宋碧、謝嫻也在議婚。近期她與江雨若、孟綺羅見過麵,孟綺羅表麵上還算正常,未露出什麽破綻。周安然又言中秋時太後宣了她們進宮,正好她提到的人都在。到宮中才知太子妃近日查出有了兩個月的身孕,皇上皇後皆是大喜。宴後太後又單獨召見了她與江雨若,說今年中秋少了無殤,總感覺差了點兒什麽。無殤看到此處,想起往年陪太後一塊兒賞月的情形,不禁紅了眼眶。突又想起之前說過江雨若的生辰正是中秋後,兩位師父還說過會回來為她慶生。可惜現在身不由己,隻能在下次傳回京的信息中問候下江雨若了。


    江霽月也在收集消息。其實出京以來,隻要有萬水千山當的地方,江霽月都要去查閱相關消息。如今萬水千山當的據點都知曉這位江公子乃皇上欽差,一有消息也會主動向他告知了。


    這樣一路行來,很快又到了長江邊,渡過長江,便是江南了。


    此時已進深秋,草木凋零,這日過了一座山嶺,到了當地最大的省府江城。江霽月看天色不太好,擔心下雨,便讓大家入城休息。果然剛安頓好,大雨傾盆而下。無殤與采桑在一間客房,從窗口看出去,但見街上的行人都跑光了。客棧在城北高處,前麵房屋低矮,客棧樓上能看出很遠。但見朝南不遠處有一片屋宇繁華,奇怪的是那一片有一條街兩邊,每隔一段距離都站著一個兵丁。兵丁頭上戴著鬥笠,但也禁不住雨水很快浸濕了全身。無殤父親就是帶兵的,曆來對兵士愛護有加,無殤眼見那幾個兵士在雨中瑟瑟發抖,哪還忍得住,便叫了采桑一起下樓去問。


    下了樓來,但見江霽月與顧芷芸也在,無殤便過去與他們一道,采桑自去找人問。不多時采桑回來了,對三人說起,原來這家客棧不遠處正是江城的主街,街兩旁住的都是這裏的達官貴人。當地駐有一支軍隊,領軍的總兵府也在這條街上。總兵為了彰顯自己的身份,專門派了一隊兵士每日守在街上,風雨不誤。


    無殤還是頭一回聽說這樣的事,就算京城,大官們的府邸也隻是門口有人值守,從無一整條街都要派人把守的慣例。皇城倒有禁軍,但裏麵住著的是九五至尊,又豈是一般人所能比擬?


    江霽月叫住前來上茶的店小二,問道:“你們這裏治安如何?可有盜匪?”


    店小二叫聲“爺”,回道:“這裏是省府所在,城內城外都有駐軍,哪些盜匪不長眼敢來這裏出沒?”


    “那當地總兵為何日日派兵在街上值守?”


    店小二左右看看,見人不多,這才湊近說道:“幾位客官不是本地人,不知這裏大老爺的威風。總兵掌管著這裏的軍隊,那軍隊號稱有十萬大軍,都是他的私兵。平日裏出入都有騎兵開道,步兵抬轎。那十八人的大轎,客官是沒見過,別提有多威風了。真是走一步全城都要抖三抖。”


    無殤怒極反笑,問道:“總兵如此威風,這裏的知府也不管麽?”


    “知府?”店小二笑道:“知府與總兵穿的一條褲子,他們兩家本就是姻親,總兵的兵也當知府的差,那二位就是這裏的天。”


    “好,好!”無殤已說不出話來了。要知本朝律法,地方上文官以知府為尊,武將以總兵為首,朝廷為了遏製地方勢力,文官武將互為轄製,文官不可過問用兵之事,武將也不可參與地方政務。這裏倒好,知府總兵一家親,軍隊成了他們的私產,真正是一手遮天了。


    江霽月自然也知曉這些規定。見無殤生氣,賞了店小二一兩碎銀,待店小二千恩萬謝地走了,才道:“不必生氣。左右正在下雨,咱們且在這裏住上幾天,探探這裏的情況。”


    采桑忙遞上茶給無殤,無殤喝了一口茶,才壓住幾分火氣,道:“好。咱們就好好看看那十八抬大轎的威風!”


    江霽月見顧芷芸不解,簡單向她解釋幾句。


    “這是把自己當成土皇帝了呀。”顧芷芸一語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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