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我今天要來拜年,大寶早早在門口等著,從我手裏接過了摩托,推進了描龍繡鳳的大鐵門。


    新宅子很氣派,三孔青磚大窯洞坐北朝南,三米多高的磚牆圍起的院子,足有兩百平方,院子裏蓋了三間平房。


    不用大寶帶路,我掀開中間窯洞的門簾,徑直走了進去。


    叔叔嬸嬸穿著簇新的衣服,盤腿坐在炕上喝茶聊天,我把手中提著的保健品放在炕頭,雙手揖禮,給二老拜年,他們滿臉歡喜的招呼我快上炕暖暖腳。


    在大炕正中的炕桌邊坐好,用熱乎乎的小被蓋上腿腳,春草很快給炕桌上擺了瓜子花生蘋果桔子。


    嫁過來兩年了,春草的模樣沒怎麽變,隻是原來略顯單薄的身材變得豐滿了一些,少了些青澀,多了些成熟的豐韻,臉上的皮膚依然和兩年前一樣細致白嫩。


    大寶結婚後,我來他家的次數少了很多,以前,每周都要上來兩三次,現在,十天半個月都來不了一回。


    比如這次,當了修造廠廠長後,我每天忙的焦頭爛額,已經快兩個月沒進過大寶家的門了。


    雖然來家裏的次數不算多,但對春草來而言,我這個老大哥怎麽說也不是陌生人,可她在我麵前始終特別拘謹,總是很害羞的樣子,一直不敢抬頭直麵對我。


    春草的羞怯,不是有些女孩刻意表現出的矯情,更不是發嗲,就是純粹的、最淳樸的那種見了生人的不好意思。


    大寶進了門,咋咋呼呼地讓春草把準備好的酒菜端上來,今天天冷,讓龍哥先喝兩杯暖暖身子。


    我說,別急著上菜,先給我下碗臊子麵,好久沒吃春草做的手擀麵了,心裏總惦記著這一口呐。


    春草做的飯很好吃,尤其是她擀的手工麵,簿厚均勻,光滑筋道,配上豆腐、肉丁和蘿卜、土豆、豆角之類的時令蔬菜燴成的臊子,再加上一勺紅汪汪的辣椒油,澆點酸味濃烈的老陳醋,那個香啊,想起來就讓我忍不住流口水。


    春草結婚後沒多長時間,就知道了我好這口。


    後來每次我去她家,她的第一個動作不是問好,也不是沏茶遞水,而是急匆匆挽起袖子洗手和麵,根本不管是不是飯點,也不問我餓不餓。


    大寶很得意,總是在我麵前說,別看我媳婦不會說話,不會哄人高興,心眼可不比別的女人少,知道龍哥最愛吃她做手擀麵。


    一大碗熱辣酸香的臊子麵下肚,讓我全身的毛孔都散張開來,舒舒服服,心滿意足地伸了個懶腰。


    沒辦法,作為土生土長的北方人,生來自帶喜歡麵食的基因,三天不吃麵,身上沒有力氣,無論幹啥都無精打采。


    對我來說,再美味的鮑魚海參,也沒有一碗細長筋道的手擀麵能刺激食欲。


    春草撤去炕桌的瓜子花生,端上幾盤下酒的小菜,然後也脫鞋上炕,在大寶身邊坐下來,給老倆口和我們小哥倆添茶倒水。


    炕桌不大,盛菜的小盤子挺精致,沒有大魚大肉,除了一盤撕的很細的雞肉絲,就是冬季在當地少見的新鮮蔬菜。


    我暗裏感歎,開小煤窯掙了錢,大寶這小子的生活品味也提高了嗬,都舍得花錢買比肉都貴的青菜了。


    給叔叔嬸嬸敬了三杯,又和大寶碰了兩個後,我們像一家人似的嘮起了家常。


    大寶沒多大酒量,也知道我對酒沒多大興趣,我們倆在一起的時候,從來不勸酒,想喝自己喝,不想喝就不喝,主打的是一個隨心所欲,無拘無束。


    我覺得這才是最合自己意的酒文化。


    嘮了一會,春草下地給爐子裏添煤,我看著她窈窕的背影問大寶,結婚都兩年了,你媳婦咋一點動靜都沒有,你小子準備啥時候給我整個叫大伯的小侄子出來啊?


    大寶呷了一口酒,大大咧咧地說,不著急,等兩年再說,兄弟保證不會讓你這個當伯的失望。


    大寶說的輕鬆,旁邊坐著的老娘不幹了,一巴掌呼到兒子的頭上:“我叫你不急,我叫你等兩年。我和你爹能不能挺兩年還不知道呢,你爹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你大姐都上山放羊了。”


    大寶捂著頭,裝出一付可憐相:“給你說過多少回了,春草年齡不夠,領不了結婚證,生了娃報不下戶口。


    “再等半年,春草的年齡夠了,我們馬上領證,領了證,我叫春草先給你生個大胖孫子,然後再給你生個好看的乖孫女。


    “你和我爹好好活著啊,到時候又是小子又是閨女的,春草一個人肯定忙不過來,我還指望著你替我把兒子女兒養大呢。”


    嬸嬸聽了,笑的合不攏嘴。


    正準備上炕的春草,被羞的不敢抬頭,臉紅的像深秋大山裏的野山渣,嬌豔不可言狀。


    酒足飯飽,大寶說有事要讓我出主意,帶我去了小煤窯。


    小煤窯和大寶家的新宅子在同一麵山坡上,中間相距三百來米,有條自己修的小路連接,我和大寶邊走邊卿。


    大寶告訴我,開了四年小煤窯,自己確實沒少掙錢。


    前兩三年掙的錢,花了十幾萬給春草的父母在村裏蓋了棟小樓,剩下的全花在自家的院子裏了。


    這個情況我知道。


    在半山腰上建那麽大的院子,費用是在平地上蓋房的好幾倍,光是挖土方的人工費就是筆很大的開支。


    不說別的,為了修腳下這條不到兩米寬的小道,大寶就雇了十幾個民工,幹了差不多兩個月時間。


    我問大寶,去年怎麽樣,裝進兜裏的錢不少吧。


    大寶愁眉苦臉地說,去年總共賣了一萬五千多噸煤,原本想能掙個四十來萬,結果又全花到小煤窯上了。


    古城縣是煤炭主產區,這幾年小煤窯越辦越多,不僅成了縣上最重要的財政收入來源,也帶來一係列的社會問題,如環境惡化,礦難頻發,資源破壞等等,引起了很多群眾的不滿。


    為了減少小煤窯的傷亡事故,降低對環境和資源的破壞,化解各界民眾的怨氣,古城縣在今年年中成立了煤炭局,負責對轄區內數百個小煤窯進行統一管理。


    大寶說,年前煤炭局發了通告,要求所有的小煤窯都要在工商局辦營業執照,在煤炭局辦安全生產許可證,還要求每家都得配專職安全員,配瓦斯檢測儀和瓦檢員,還必須安裝通風用的局扇。


    通告中說了,過完年,煤炭局要對所有的小煤窯進行檢查,達到標準後發給準許開工通知書,然後才能開工,沒有領到開工通知書,私自生產的小窯,會被煤炭局和公安局組成的聯合執法隊封閉,炸毀峒口,沒收生產工具。


    大寶歎了口氣,說以後小煤窯的日子會越來越難過,錢也越來越不好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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