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是下午兩點多返回的榆樹坪,把我和孫工送到廠裏後,徐冰雅姐弟倆回家補覺去了。


    我帶孫工到辦公室休息了二十分鍾,隨後陪他去了車間,檢查剛生產出來的樣車質量是否達標。


    按照孫工的要求,現場除了我,隻留了申小濤一個人。


    小申是項目技術負責人,給孫工介紹樣車的生產過程和質量控製措施。很專業的技術問題我不懂,但不好意思離開,強打精神在車間陪著。


    孫工鑽到樣車下檢查底盤的焊接質量,車間光線不太好,我打著手電筒給他照明,身後傳來了孫建成的聲音:小林廠長,陳書記來了。


    我急忙從地上爬起來,把手電筒遞給申小濤,在褲子上抹了抹雙手上的灰塵,握住了陳偉書記遞過來的右手。


    陳書記名叫陳大偉,是十多天前調到榆樹坪礦的,補上了郭民選升遷後留下的黨委書記的空缺。之前,他一直在局機關當處長,在礦上宣布任職決定的幹部大會上,我才知道他長得是什麽樣子。


    給申小濤交待了幾句,叮囑他務必向孫工請教清楚送檢的程序和需要注意的問題後,我請陳書記和陪同領導一起來的黨辦主任,到辦公室聽我和孫建成匯報工作。


    一般情況下,單位黨政主要負責人更迭後,新上任的領導大都會把下屬單位挨個走訪一遍,和各單位的頭頭腦腦見見麵,順便聽一聽匯報,對下麵的情況有個初步了解。


    我心裏挺高興,書記上任不到半個月時間,肯定還沒把礦上的生產區隊跑完,卻早早來我們這個邊緣單位走訪,說明修造廠在主要領導的心目中還是有地位的。


    到廠長辦公室坐下,郭秋花過來給領導沏上茶,我翻開筆記本,正想匯報工作,卻被黨辦主任攔住了。他說,書記今天來不是聽你匯報的,是專門了解和處理審計人員在修造廠遭到毆打的事件。


    有人打了審計科的人?


    我向孫建成投去了詢問的目光,他搖搖頭表示自己不知情。


    黨辦主任麵無表情地說,昨天下午快下班的時候,審計科副科長任麗麗,向分管領導程四苟副礦長匯報,說自己帶著科裏的人,在對修造廠進行例行審計的過程中,遭到了你林子龍的謾罵和毆打,導致她的手部和肘部受傷。


    黨辦主任說,程副礦長昨晚連夜給礦長和書記通報了情況,要求礦黨政派聯合調查組進駐修造廠,嚴肅處理暴力抗拒審計工作,毆打審計人員的事件。


    主任還說,本來書記想讓你上午去辦公室匯報情況,得知你出差不在家的消息後,把時間改到下午。程副礦長把這件事盯得很緊,請林廠長把當時的情況給領導做個匯報吧。


    主任說話的時候,我偷偷看了眼書記的表情,想從他的臉上看出領導有沒有傾向性,結果沒看出端倪。


    陳大偉名字很大氣,其實外表是標準的知識分子模樣,個子不高,身材清瘦,臉上始終掛著似有似無的笑容,給我的第一印象是很和藹,很容易接觸,和楊樹林的強勢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主任說完後,我以為書記也會說幾句,所以沒急著開口。


    陳大偉迎著我的目光點點頭,示意我可以開始了。


    任麗麗說我昨天下午不僅辱罵了她,還動手打了她,而且還把她打傷了!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我不知道她編造這種謊言的目的是想幹什麽。


    昨天在回答問題的時候,自己沒爆過一句粗口,更沒動過她一根手指頭,當時最大的動作,隻是甩開了她扯著自己袖子的手,而且並沒有發力,不可能把她摔倒。


    我向書記敘述了當時的情形,堅決否認存在罵人和打人的情節。


    陳大偉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狐疑和迷惑。


    主任知道程四苟是什麽樣的人,也了解任麗麗的底細,很淡定地說,書記和礦長上午找任麗麗談過,她言之鑿鑿地說,你不僅辱罵了她,還把她推倒在地上,她向領導展示了自己手部和肘部的傷痕。


    你們兩個當事人的說法截然不同,肯定有一個人說的不是事實。任麗麗說自己帶著兩名審計人員找的你,那兩個幹部能證明她說的是事實,你林廠長不會想隻憑空口白牙,說服楊礦長和陳書記相信你的話嗎?


    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竟然要萬人大礦的黨委書記親自求證,不由得讓我產生了深深的悲哀。


    這麽大企業的主要領導,把寶貴的時間花費到解決毫無意義的內耗問題上,還能有多大精力考慮企業發展的大計,能有多少時間處理企業運營過中出現的問題!


    我正在唏噓感慨,申小沈把辦公室門推開了個小縫,探頭探腦朝我招手。


    我對書記和主任解釋說,從省城請來的工程師要走了,我出去安排一下,請領導稍候。


    申小濤陪孫工在門外等著,孫工說自己仔細檢查了樣車,確認生產工藝和產品質量不存在大問題,可以按程序送檢,檢測程序和如何申領生產許可證的事,也給申工交待清楚了。


    孫工說,自己隻請了一天假,明天要上班,所以讓我現在就送他回省城。


    我雙手合十,對孫工道歉說,正在給礦上新來的書記匯報工作,這是第一次和領導見麵,實在沒辦法親自送你回去,隻能讓申工代勞,請多多理解。


    孫工有點不高興,但事已至此,除了接受也沒別的選擇。


    小弟已經把車開進了修造廠院子,我叮囑他說,把孫工送回家後,和你姐在省城休息一天再往回走。


    當時高速公路很少,普通公路的路況也沒法和現在相比,三十幾個小時跑兩千多公裏,再棒的小夥子也受不了。


    十幾分鍾後再回辦公室,一直沒有說話的陳書記終於開口了,不過他沒有說任麗麗的事,而是問我是不是一直都這麽忙。


    我揉著發澀的眼睛說,從昨天早晨到現在,自己隻睡了兩個多小時,如果不是您來了,今天晚上還要去省城跑個來回。


    陳書記歎了口氣說,要對任麗麗的控告有個正確態度,畢竟辱罵毆打正在履行職責的審計人員,是性質很惡劣的事情,否則我和楊礦長不會親自調查處理。


    從他的語氣裏,我聽到的是深深的無奈。


    無論哪個單位的領導,遇到程四苟這樣的賴皮狗隊友,都會被逼瘋的。


    我心裏清楚,如果不是被程四苟糾纏得實在沒辦法,楊老大和陳大偉絕對不會引火燒身,主動給自己找麻煩。


    楊樹林了解我,知道我不會做出打罵審計科長這種不靠譜的事來,他擺脫不了程四苟的胡攪蠻纏,卻把矛盾推到剛剛上任,還沒領教過程某人手段的陳書記身上。


    我瞧不起老領導在這種事情上耍滑頭的做法。


    如果他親自站出來處理這件事,我會把自己得罪程四苟的原因,為什麽會被這條“死狗”針對,毫無保留地和盤托出。


    我不相信任麗麗對我的指控,是她自己的想法,她隻是別人手裏牽著的一條狗,沒有主人的號令,編造不出這麽離譜的謊言,也沒有毫無顧忌捏造事實的膽量。


    隻要楊樹林親自處理,我一定會當著程四苟的麵,戳穿任麗麗編造的謊言,讓程某人在眾人麵前,不得不自己打自己的臉。


    雖然他從來沒把自己的臉麵當回事,也不知道當眾被打臉是很丟人的事,不在乎被別人指指點點,我還是想看看到時候他是什麽反應,想看看他醜態百出的模樣。


    徐冰雅不好惹,馬秀蘭你惹不起,在我林子龍身上,你更占不到便宜。


    我對自己有信心,任何時候都不會做破罐子破摔的事情。


    隻要大家都遵守遊戲規則,我不怕程四苟找事。


    陳大偉要我證明自己的辯解是事實,而不是為了推卸責任編造的謊言。


    我回答到,當時在場的人,除了任麗麗帶的審計科兩個人外,還有修造廠的職工,他們也目睹了事情的經過,請領導向他們了解情況,辯明真相。


    比如剛才給你們沏茶的那個女子,她叫郭秋花,是廠裏的出納員。


    我記得當時她站在財務室門口,應該看到了我是怎麽甩掉任麗麗的手,知道我騎著摩托車離開後,後續又發生了什麽變故,也應該知道任麗麗的手是怎麽受傷的。


    書記和主任不約而同地鬆了口氣,讓孫建成把郭秋花叫過來。


    我問自己要不要回避,陳大偉說沒必要。


    郭秋花口齒伶俐,三言兩語說清了我上了摩托車後發生的事,說姓任的那個不要臉的女人,裝逼的本事太差勁,戲演的太假。


    郭秋花說,自己當時站在三米外的台階上,看得清清楚楚,我們廠長要走,姓任的拉著廠長的袖子說,不把問題說清楚不許走。我們廠長是正經人,從來不跟不正經的女人拉扯,甩開了姓任的手,連頭都沒回,騎著摩托車走了。


    姓任的當時被我們廠長摔個趔趄,隻是踉蹌了一下就站穩了。


    不知道這個娘們是不是有羊角瘋的毛病,廠長的摩托車都開出去了好幾米,她卻一頭撲到了地上,又哭又鬧的,還故意把手在水泥地上蹭破皮,後來被兩個小跟班扶起來,啍哼嘰嘰地走了。


    郭秋花還說,姓任娘們的是個妖精,肯定想訛我們廠長,才故意演的這場戲,領導千萬別上了這個娘們的當。


    郭夥花不傻,雖然沒有人告訴過她原因,但她知道領導能問這事,肯定是因為姓任的在鬧妖,所以自作主張給任麗麗的行為定了性。


    郭秋花鄙視任麗麗這樣的女人,左一個妖精,右一個不要臉的,把文質彬彬的陳大偉聽得直皺眉頭,但他顯然相信了郭秋花的話。


    陳書記說,你這隻是一家之言,審計科的工作人員證明說,任麗麗就是被林子龍推倒的。


    郭秋花急了,也不管是在什麽場合,破口大罵道,哪個混蛋敢說這種昧良心的鬼話,姑奶奶咒他生的小孩沒屁眼。我要求跟他當麵對質,誰說謊天打五雷轟,一家人都不得好死。


    孫建成把郭秋花勸出了辦公室。


    陳大偉和辦公室主任對視了一眼,有點無可奈何地問我,你覺得這件事怎麽處理比較合適,盡量不要把事情鬧得太大,把不良影響控製在一定範圍內。


    對新領導的性格不了解,不知道領導做事的風格,我不敢表現的太隨便,規規矩矩地說,隻要實事求是,怎麽處理都行,我服從組織的決定。


    黨辦主任和我很熟,用手指指點著我說,別故作深沉了,誰不知道你小子的鬼點子多。陳書記剛來沒幾天,不太了解情況,你別讓領導為難,出個主意吧,隻要能讓程副礦長別再繼續揪住這件鬧騰就行。


    我苦著臉對主任說,你知道審計科在修造廠審計了好多天,審計出了什麽問題嗎?你知道任麗麗昨天不讓我走,非要讓我說清楚的問題是什麽嗎?你知道她提出的問題有多麽搞笑嗎?


    主任知道隻要是程四苟主動挑起的事端,肯定不是什麽好事,沒什麽道理可講,最後的結果必然是一筆糊塗賬,所以對我提出的問題不置可否,也不想聽我的回答。


    陳大偉卻來了興致,讓我詳細說說情況。


    我對領導說,審計科這次進駐修造廠,根本不是來搞例行審計的,而是專門來找茬的,是拿著放大鏡來挑刺的。


    好在我們廠財務管理很規範,就算任麗麗拿著放大鏡,也沒有在雞蛋裏挑出骨頭。


    他們不得不轉移了方向,打著保護國有資產安全的旗號,查起了廠裏和已經獨立出去的汽修車間的經濟來往,細致到連一顆螺絲釘,一把小改錐都不放過的程度。


    三月份,汽修車間發生了一起縱火案,為了減輕用戶對車間安全問題的擔心,盡量減少損失,我從廠裏上夜班的工人中,臨時抽調了十多個人,幫助汽修車間處理火災現場,占用了這些職工大半個班的工時,事後忘了讓車間支付這些幫忙幹活工人的工時費。


    昨天,任麗麗問我的就是這個問題,非要我承認侵害了修造廠的利益,給國有資產帶來了損失。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別無選擇1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不過冮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不過冮東並收藏別無選擇1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