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落在揚起的灰塵上,點點金砂盈了半個屋子。師娘一進門就把準備好的吃的喝的擺開,等著迎接今天要來的小孩子。


    周榕正忙著幫陳梨安推平海報上的氣泡,轉過頭就看見李元妙忙著用眼神示意陳嘉宇不要去摻合,相視一笑。


    “別著急,現在還有一個小時,他們不會來這麽早的。”


    自打那天徐思文和陳梨安說過麵前人對自己的心思眾人皆知,陳梨安單獨和周榕站在一起的時候,整個人都有些不自在。


    再想想自己現在還要一個比自己還小些的男孩子幫著處理這些本該注意的小細節,陳梨安很想逃避——可是經曆了這麽多,想要輕易逃避,也是不可能的。


    “我自己來吧……”


    “好。”感覺到陳梨安莫名的尷尬和藏在其間的疏離,周榕自己也有些不明所以,隻是走到牌子的另一麵,為陳梨安穩住了架子,免得搖晃。


    夏意愈濃,天光更盛,陳梨安半點也消停不下來,說什麽也要拉著元妙姐一起去蹦蹦梅花樁:“哎,我真的應該拍個視頻辟謠一些東西。”


    “嗯?”剛才要托一把陳梨安的腰,把人托到樁子上去,李元妙就聽見前者又在“異想天開”。


    “你看咱們明明自己就要配合在一起,鑼鼓也不是一直在的。”陳梨安想到了一個講故事的博主,上千萬的粉絲,也確實讓很多人有所“震撼”。


    隻是有的時候為了講故事而講故事,塑造一些不存在的矛盾……


    “咱們練的更好,就有更多人能看見了。”


    “先過來吧。”看著那邊一直呆在梅花樁底下兒獅子悉悉索索的晃悠著,陳醒就知道肯定這倆姑娘又在聊什麽了,“見見小朋友們。”


    陳梨安當下就把獅頭往右肩膀一端,拉著預正一點點整理的元妙姐胳膊:“快走,快走。”


    “走了走了!”


    照例的毛毛躁躁,也是照例險些給元妙姐帶了個跟頭,兩個人一前一後的牽著手,可算是跑到了師父陳醒麵前。


    “見見你們兩位師姐。”


    剛才有多猴急,這個時候的陳梨安就有多靦腆,看得陳嘉宇在一邊為了給前者留麵子,已經不知道把自己憋成什麽樣子了——陳梨安現在就像是個“夾子”,說起話來都比平時溫柔不知道多少!


    “到時候你們有時間你們這些小學生們就你們先來教,有什麽覺得教不明白再來問我。”陳醒相信自己的徒弟們,卻沒有顧及到家長們並不是每個人都能相信這樣一群乳臭未幹的孩子。


    很多時候,練了千遍百遍,人也會疲,想要再有進步就不是那麽容易。停下來輸出一下,教一教別人,也更好意識到自己的問題。


    相信徒弟的能力之餘,師父也存了私心,私心想要真自己這幾個徒弟借此機會能自我檢查檢查,更上一層樓。


    師娘可以為了“不掙錢”和師父之間有矛盾,但對於這些徒弟,從來都是護短的:“你們看到新聞上,主創的就是這幾個孩子,不懂他們怎麽能說的那麽明白?”


    “更何況,你們看比賽的獲獎,也是孩子們拿回來的。”


    回想那幾日,青山聞鑼鼓,龍獅映吉慶,師娘也真正看見了自家丈夫這麽多年的堅持是值得的!


    曾經也不是沒有比過賽,做師父的年輕的時候,甚至比現在還要熱鬧。隻是看到晚輩的成長,永遠和自己的曾經是不一樣的……


    做師父的同家長們聊著“教學計劃”,一句:其實這個要看大家進度,而且順序什麽的也不是那麽固定。又讓幾個家長有所猶豫。


    “老師,那我們也不知道能學成什麽樣子啊。”


    陳醒其實原本也沒有收錢的意思,隻是家長們又難免覺得這是“浪費”孩子時間的,如果半年之後什麽效果都沒有,豈不是白搭了時間和情緒?


    “你們都是為什麽來學啊?”


    “我在網上看到了,覺得特別帥。”


    “我媽媽看到新聞,覺得想讓我學一學……會很痛麽?”小男孩看了看高高的梅花樁,心裏麵也生起懼怕之意,“如果從這上麵掉下來,會不會很痛?”


    “練好了不會的。”陳嘉宇聽著有些發懵。什麽運動沒有風險?該注意的動作要領注意好,再對自己的能力有些數,大概率不會出大問題。


    “來,試試吧。”


    周榕對著陳嘉宇搖了搖頭,明顯麵前的孩子不是一點半點的猶豫,後者自己不覺得自己在催,可是在小孩子眼裏,就是一個可怕的大哥哥在逼著自己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


    “嗚,嗚嗚……哇!”


    “啊!大哥哥欺負我,我要回家!”


    “老師,要是這樣我們就先不學了,初中正是需要學習的時候,我們希望學一學這些能夠多一條路。”


    家長告辭的聲音和這邊孩子的哭聲攪和在一起,傳進眾人的耳朵裏,似乎之前的努力,也不過是一廂情願。


    “我們也走吧?”


    “不,我喜歡。”


    “涵涵留在這裏,我也不走!”


    雲斷晴空開,隻一霎時又天明。人生中的反轉似乎總是比文藝作品更快些許。


    “走,你跟著我走。”


    “那就試試吧……老師,真的沒有對應的教學計劃麽?”


    原本的歡喜,如今看看倒像是半場鬧劇,鬧劇罷,人散去,來了十幾個人,終於隻留下來四五個。


    “師父……”計劃、因材施教,陳梨安腦海中閃過了些看起來或許能夠奏效的辦法,嘴裏嘀咕了一句,又想不好怎麽組織好自己的想法。


    既然比賽也是以競技的形式出現,那是不是可以更好的把競技體育的訓練方法和舞獅結合起來,讓訓練看起來更“專業”些?


    隻是專業從來是各有精專,陳梨安自己在最初訓練的時候就嚐試過,卻苦於對醒獅的了解不足——如今,或許可以真正意義上的試上一試。


    【徐思文:有一個事情要和你們商量一下,有時間麽?】


    “哎,稍等一下,我這邊有個消息。”


    做師父的心裏感激幾個徒弟做出的努力,也知道今天孩子們都不容易,情緒上都算不上好,便由師娘隨便找了個由頭帶著一群孩子出來聚餐。


    席間聊的正歡,陳梨安的手機倒是亮個不停。


    【陳梨安:你說有什麽事情?】


    【徐思文:我們還是想讓你們多指導指導】


    【陳梨安:張老師不是專門給你們加課了麽?】


    “我去打個電話。”指了指手機,陳梨安交代了一聲之後,離席去找了個安靜的地方把電話打給了徐思文。


    “我不打擾你吧?”徐思文頭一句客套過了,還沒等陳梨安回應就直入正題,“前兩天我們和張老師聊了一下,這個獅子是西域來的,正好有一個絲路文化節。”


    “這個事情就是我們肯定要把最好的效果展現出去,就在想和你們合作一台表演可以不可以?”


    “那你們為什麽不直接和張老師聊?”陳梨安知道徐思文在糾結跨過自己到底禮貌不禮貌兒問題,“你真的不用這麽講究,把事情溝通明白才是最好的。”


    電話那邊沉默了一會兒,徐思文這才又開口:“其實是我自己也不知道一些想法合適不合適,我覺得直接去問不是很合適。”


    說來說去,原來是徐思文不知道從哪裏聽說張老師帶著大家在複排之前的套路,徐思文想要把裏麵的難度動作加到《黑獅緣》裏麵去,有生怕這是什麽“獨家秘籍”,才沒能得到張老師的傳授。


    一番話,聽得陳梨安從莫名其妙,到真的不知道該說徐思文什麽好。


    畢竟現在社會大家都需要生存,沒有“錢”,幾乎可以說是什麽也做不成的。徐思文以為張老師是怕所謂的“教會了徒弟,餓死了師傅”,這才沒有把高難度的套路教給他們。


    “因為張老師不是總說,如果有需要可以找你們去直接演麽……”徐思文的擔憂其實也不無道理。畢竟任何人都是自私的,無論這份自私是放在了自己身上,還是為了保護身邊的人。


    “那你真的是想多了。”


    陳梨安知道自己如果再沉默下去,對麵恐怕就沒有膽量再重新問上一遍了:“是這樣兒啊,你們畢竟練得時間少,自己兒事情更多,有些動作張老師覺得還沒到火候,怕你們表演的時候出問題得不償失。”


    張老師看見過幾個孩子偷偷兒的跟著大家偷學那些還沒教給他們的動作,就知道動作要是教出去了,他們肯定就要往舞台上搬——再簡單的動作成了,觀眾也會叫好兒。


    換而言之,再難的動作,你要是半路上做廢了,觀眾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心理壓力一大,可能更是做不出來。那有名有姓的角兒都有栽的時候兒,更何況是一群本身就急著做得更好的孩子?


    “你要知道這個事情張老師和我們其實聊過。”說實在的,要不是和張老師聊過,陳梨安隻當時幾個孩子還沒有練到時候,張老師擔心出危險,怎麽也不會料到張老師已經提前想到了這麽多。


    張老師不喜歡藏著掖著,有話就說便是最好的,陳梨安總不能一句句的教,終於隻是歎口氣:“你們實在想學就和張老師去聊嘛,以後慢慢兒的再往舞台上邊加。”


    聽了陳梨安的話,徐思文猶豫都不帶猶豫的,斬釘截鐵就是“退縮”:“那還是你們來吧。”


    年輕人其實從來不是老一輩以為的那樣沒有憂愁,隻是想了、解了,也就罷了。心結過去了,也就什麽都好了……


    掛斷電話,徐思文和張老師去商量到時候怎麽借調“人馬”去了,陳梨安也回到難得的聚會裏來。


    “哎?”


    陳梨安也沒想到,一個電話的功夫裏,飯桌上多了一個人。


    “陳同學你好。”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周榕的母親,“之前是我給你們找了很多事情。”


    微短劇一火,周榕哪裏缺錢,黃女士似乎也沒有什麽是能夠“耀武揚威”,利誘兒子按照自己要求去做的了……前一陣子就已經嚐試聯係了周榕幾次,態度都還算是不錯。


    可是經曆過這麽多,陳梨安知道周榕的情緒被父母傷害了多少,現在黃女士就坐在對麵,陳梨安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毫不掩飾的擺在麵兒。


    “之前我想著,多給周榕些就能彌補彌補這些年缺失。”


    “現在周榕什麽都不缺了,身邊還有了你們……我才意識到,其實錢孩子自己也能賺,我欠他的永遠也還不上了。”


    黃女士說的很誠懇,也沒有可以裝出一副悔過的樣子,掉下來幾滴眼淚。半帶笑意的說著這些話,目不轉睛的看著陳梨安,隻是偶爾側目去偷瞥低著頭的周榕。


    也不知道黃女士這一會的時間裏說了什麽,竟然讓師父、師娘都允許她留在這裏。即便前者看起來是真的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陳梨安依舊是一臉狐疑的把目光投向身邊坐著的周榕。


    “嗯……”周榕從鼻子裏輕哼出來一聲,算是做了回應。


    “這您不用和我解釋。”既然周榕都覺得真的可以放下了,陳梨安當然也沒必要讓過去的事情成為所有人的夢魘,“既然周榕覺得過去了,您也沒有必要覺得對不起誰。”


    幾時夢回,其實依舊少不了故事。此處的人覺得如是,那一處因為太過疲憊,比平時早入睡了些的張老師則是真真一夢落回幾十載前。


    “師兄?”


    “怎麽?發什麽呆?剛才你怎麽想的?”


    年輕時候誰沒有出過錯?一點分神,就可能讓一個平時熟練的不能再熟練的動作帶來不可估量的危險。


    這一次是怎麽回事呢?張老師看了看周遭的裝飾,想要回想起來。


    “出失誤不要怕,你不能到後麵還要去想著,你越想著,才真的出問題。”


    “怎麽又發起呆來了?”


    夢恍然驚醒,這位最年長的師兄一次受傷之後,在退休之前很久就已經不再舞獅了,和張老師也有過很久沒聯係上了……


    “哎,那個時候就是之前的套路。”


    要是能把師兄叫來一起就好了——師兄還記得那一套麽?師兄的年紀還能不能上桌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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