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朱顯然也是能夠領情的。


    尤其是在親爹的言傳身教和常升的耳濡目染之下,他可太清楚自家親爹的想法和自己該拿出來的態度了。


    “嗬嗬。”


    “問罪的時候,一個個都有冠冕堂皇,情非得已的借口了,可你們在酒樓賭檔花天酒地的時候,怎麽沒想起來,自己拿的是從百姓手裏盤剝來的產出呢。”


    看著台下埋低了腦袋跪著的四人。


    朱標的麵上慍怒不消。


    既然是要施恩,哪怕對他們而言算不得什麽大事,也得下重錘,讓他們好好記住教訓,讓他們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才能勉為其難的寬恕他們的罪責。


    從而達到收攏人心的效果。


    當然。


    這隻是對“老實人”適用的態度。


    至於這四個是不是真的老實,那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了。


    對台下四人而言,寂靜的禦書房,很有種讓人心跳加速的壓抑感。


    尤其從太子爺勢壓群臣之後,君威日盛。


    往日裏他們從未踏足,也不覺得如何稀罕的禦書房,此刻竟讓他們有種身處龍潭虎穴的濃濃不安感。


    直至訓斥他們後沉默了許久的朱標再次開口。


    “都說說吧,你們那些俸祿都花哪了。”


    “朝廷予你們的俸祿確實算不上充盈,但你們既然各自都置辦了田產,縱是要歸還補償,也不至於掏不出錢銀才是。”


    台下四人相互對視。


    唯一的文官又被“自願”的率先告罪道:“殿下,臣出身寒微,當年上私塾,一路求學,都賴一村鄉裏為臣下群策群力。”


    “而後臣僥幸得同窗舉薦,這才得以為官,家母都惦記著該還那家鄉裏的情,每月大半俸祿都要送回去,直至升官後,得賞購置了些田產,日子才算寬裕些。”


    “而今臣下所欠才將將還完。”


    “歸還鄉紳投獻田畝是應有之義。”


    “可若要給予些補償,臣下一則還需要些時日,二則憂心還田之後,給原本的人家招災。”


    聽到這番辯解。


    常升和朱標的臉上都浮現了一抹驚訝。


    沒人會當儲君麵前撒謊,尤其還是這種一戳即破的謊言。


    所以,這名文官的話基本可以采信。


    正因如此,二人才倍感稀罕。


    朝廷的臣子中,居然還有這般純孝勵誌的存在。


    尤其是常升。


    總覺得這文官的人生軌跡莫名的有些眼熟。


    雖然他不方便開口。


    可朱標還是很好的充當了嘴替的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臣姓祁名勝前,字毅德。”


    常升:“?_??”


    “毅德。”


    “倒是不算辱沒這字。”


    “若你所言為真,孤可以念在汝母年邁無知,網開一麵,但前提是,汝必須先行安置好那些被盤剝了田畝被投獻於你的人家。”


    “若能辦到,待到田畝清丈之後,為期半年內,按田畝的價值給予那些人家補償。”


    “可能辦到?”


    “太子殿下開恩,臣感激涕零。”


    “退下吧。”


    敲打完了唯一的文官,朱標的目光也落在了愈來愈慌的三名武將,隱含著慍怒開口問道:“毅德的事告一段落。”


    “你們呢。”


    “若孤所聽沒錯,汝等當初雖未封侯,但曆來作戰勇猛,封賞與斬獲都不低,封五品將職,俸祿不低。”


    “加之應天府中不允狎妓,更不準公然設賭檔。”


    “汝等的花銷又用在了何處?”


    “為何又囊中羞澀了?”


    “還要收下麵的孝敬,侵占衛所軍屯及百姓的耕田!”


    麵對毅德那般的純正“老實人”,朱標可以網開一麵,立君子協定。


    可麵對這群老兵油子。


    要麽用拳頭放倒他們,讓他們服你的本事。


    要麽就得打破砂鍋問到底,逼的他們無路可退。


    要是兩條路都不選,朱標也不介意真正拿幾個人頭祭旗。


    要坐穩九五之位,總是要見血的。


    辦胡惟庸案是一回事。


    讓他們記住儲君也是君是另一回事。


    麵對朱標責問。


    三個武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憋的麵紅耳赤,卻仍舊是一副羞於啟齒的模樣。


    看的朱標不由的又是一掌拍到了案台上,震的一旁懸於筆架上的朱筆都墜了下來,怒由心生的怒斥道:“啞巴了!”


    “太子殿下,天地良心,臣兄弟幾個當初跟著上位出來打天下確實攢了些錢,可大明開國,定都應天以後,臣等就將絕大多數家產都用於置辦應天府的宅院了。”


    “剩下的除了娶妻生子,基本上就各自置辦了些產業,想著細水長流了。”


    “臣在城東購了一家酒樓。”


    “他們二人也分別開了一家布莊和典當行。”


    “原本都是穩定的進項。”


    說到這,說話的武將話語一頓,便不由得抬起頭,瞥了一眼立於一旁的常升,那張久經沙場的老臉上,竟然無端浮現了幾分深閨婦人的幽怨之色。


    “可自從今年三月起,好漢樓落成,弄了個火鍋生意,臣的酒樓便開始入不敷出了。”


    “原以為隻能火一時,不至於斷了臣酒樓的生路,沒成想入夏之後,又多了海鮮和水塔冰鑒的花樣。”


    “幾月下來,臣實在是有些撐不住了。”


    “臣的典當行原本也還行,可之前的拍賣會,有許多同僚拿些古玩奇珍尋臣拆解銀兩,臣推脫不能,如今也是拿不出這麽多補償銀子,況且臣家裏那敗家婆娘,如今每月還要到那什麽勞什子夫人坊裏,每月多花上幾十上百兩的開銷,臣……”


    “誰不是呢。”


    “臣家裏還是開布莊的,原本靠著許多同僚家眷照顧,還算吃穿不愁,如今無人問津了不說,家裏那婆娘每月還花著大把的銀子到夫人房裏買那些不知廉……成本不知幾何,卻死貴的衣裳……”


    好漢樓?


    拍賣會?


    夫人坊?


    當案台前的三人各自吐露出心中的委屈,朱標卻在這一長串的牢騷中快速捕捉到了幾個關鍵詞。


    想著這幾月以來,宮中內帑如同潮水一般擁入的錢銀。


    再看向一旁已經將腦袋轉向了他處,好似與這禦書房中的一切全然無關的人樁。


    這一瞬間。


    朱標扶著的龍椅扶手莫名就有些滑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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