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國,那祁勝前好不識抬舉。”


    “當初明明是您一手引薦他去相見的太子殿下,這才得了重用,如今不過一旬,您折節下交,他居然就翻臉不認人了。”


    今夜的韓國公府內燈火通明。


    偌大的院落裏,竟然聚集了大大小小過半的淮西勳貴,還有朝廷小半的門生故吏。


    往日朝廷管的嚴。


    而今借著公主誕辰的名目,這一群以李善長為首的淮西舊部和門生故吏們,終於找到機會難得的聚在一同吃酒。


    酒過三巡,借著酒勁,有人就“忍不住”發起了牢騷,表示了對這幾日在東宮異軍突起,與朝廷百官都打了照麵的祁“秘書”的不滿。


    要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呢。


    有人起頭,就有人隨即將矛頭指向了那三個從這些天開始低調做人的“淮西兄弟”。


    “何止是他啊。”


    “那三個白眼狼不也一樣。”


    “如今陛下遠在鳳陽避暑,相國找咱們淮西兄弟一聚,還替他們顧慮,專門選了相邀公主誕辰的由頭相邀,他們居然都隻呈送了一份薄禮。”


    “這是要和咱們淮西兄弟們劃清界限啊。”


    “誰說不是呢。”


    “當初咱淮西兄弟們親如一家,如今天下太平了,按理說該是咱們與上位共富貴,魏國公幾位,咱沒得挑。”


    “上位對咱們,也算得上優待。”


    “可他藍玉沐英何德何能,竟然都封了爵。”


    “要不是憑著上位的關係,那立功的機會輪得到他們麽。”


    “誰讓人家有個開平王的姐夫,還有一個外甥女嫁作了太子妃呢……”


    “哈哈哈哈。”


    戲謔聲,放蕩聲在這偌大的國公府內竟都不住回蕩。


    而遠在後院書房內侍奉老父親的李琪聞言色變,看了一眼麵色同樣陰鬱的老李,頓時就道:“爹,孩兒要去製止一二,不能再讓府裏的家奴上酒了。”


    “莫要浪費唇舌了。”


    李善長叫住了轉身就要推門而出的自家兒子,駙馬爺。


    “其人取死有道,何必阻撓。”


    望著即便是難得一聚,亦不忘每日讀書的親爹麵上的凝重,李琪隻感到陣陣莫名的心慌。


    “爹,您何出此言呢?”


    望著一臉惶恐的自家兒子,李善長手中的書卷握了許久,才終於放下,斑白的頭發和蒼老的麵容在昏黃跳躍的燭光下更顯的陰晴不定,仿佛是在糾結著什麽。


    許久,他才終於輕歎一聲。


    “琪兒,你已為人父,按理說,有些事情我應當告訴你,可你既然沒有這天資,那麽無知也是一種福分。”


    “你與臨安公主恩愛,與太子殿下親近,這是好事。”


    “如今太子妃有孕,得空了,你便常與公主一同回宮,多加探望,總不會是壞事。”


    “至於朝堂之事,既與你無關,那便切莫外攪和進來。”


    “將來好好輔佐太子。”


    “孝敬你父皇,此生足矣。”


    “孩兒謹記。”


    好幾次,李琪都欲言又止,想要開口問些什麽,但見自家親爹一臉凝重,苦口婆心的樣子,他到底還是沒問出口,隻是拱手應了一句。


    “孩兒知曉了。”


    “去吧,莫要讓公主一個人獨守空閨。”


    “是。”


    目送著自家兒子一步三回頭的邁出房門,李善長到底沒再開口。


    直到公府的管家的敲了敲房門,一臉愁色道:“老爺,府裏的存酒都耗去大半了,再這麽喝下去,隻怕都不夠了。”


    “關鍵是城裏宵禁,這會也找不到人買啊。”


    “罷了,讓他們喝完了各自回府便是。”


    “唉。”


    管家如釋重負,見書案淩亂,好似習慣性的替李善長整理了一二書案,這才退走。


    李善長歎了一聲,繼續讀書。


    半晌,直到前院的喧鬧漸行漸遠,他才扶著書案艱難起身,舒了舒疲累的筋骨,這才起身整理好書案,獨自折返回房。


    然而,當李善長溫聲的屏退左右侍女,讓他們早些回去休息,再行進入,關上房門,貼著門邊,聽著門外的腳步聲遠去。


    剛要鬆一口氣。


    身後就傳來了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相國大人,今日您假公主誕辰大費周章設宴傳遞的消息,不知可否容在下一觀?”


    李善長的麵色刷的一白。


    若不是這些年將養的好,隻怕這一下就能背過氣去。


    回頭一看,就見一位身著飛魚服,雙眸猶如毒蛇般森冷的影子從屋內燭光照不到的陰影處“流”了出來。


    看著這張“熟悉“的臉,李善長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勉強緩過勁來,感歎了一句:“毛鎮撫使,好久不見。”


    “想不到,你竟還活著。”


    “上位手段,果真是鬼神莫測。“


    毛驤惜字如金,隻伸出一隻手道:“相國大人,上位離京前曾親口說過,您是有機會善終的,隻希望您不要讓我難做。”


    李善長的臉上露出一抹苦笑。


    從袖中取出來管家之前偷偷塞進袖裏的密信,上麵一蠅頭小子,滿滿的寫完了兩張紙。


    毛驤一目十行的將之看完,又將之遞回來李善長麵前。


    看著麵前的密信,又看了看麵無表情的毛驤。


    老李他突然就反應了過來。


    若不是老朱有意縱容,他哪裏有機會如此大肆的搜羅常升的情報。


    毛驤此行,不過是想聽聽他能從中看出些蛛絲馬跡,然後傳達而已,從上百條看似毫無用處的訊息中搜羅,分析,總結出一些可用乃至至關重要的情報,這也是他能成為老朱身邊倚用的第一文臣的立身本事。


    至於權謀本身。


    早在他推動胡惟庸接替淮西黨之前,他就明白,這天底下大概是無人能在權謀上與上位一較高下了。


    縱是胡惟庸把持朝政數年,將朝廷上下百官經營的滴水不漏,到頭不還是被老朱拿捏了痛腳,並借題發揮廢除了宰相製。


    而如今。


    這位爺竟然不惜讓已死的毛驤“複生“在他眼前,也要從他口中獲悉關於常升的那點“蛛絲馬跡”,再想想這位從沙場檢閱之後,便一度以“劣名”享譽應天府,在東宮“混日子”。


    這位低調的“少詹事”,可真能藏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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