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弟,今歲考的可順利?”


    “汝舅在府裏可是沒少向下人們炫耀自己有個好外甥呢。”


    一同參考的舉子猜的沒錯。


    當韓濤的身影沒入馬車的車簾,一隻穿著綾羅綢緞的手掌便從車簾後攥在了韓濤的手臂上,將他拉入了車內。


    手掌的主人一身富貴打扮,另一手還拿些名貴的折扇,大馬金刀的坐在馬車內,掛著滿臉虛偽笑容的起韓濤參考的近況,言辭間滿是“關切”。


    韓濤的麵上隻透著幾分看破世俗的麻木。


    落座在馬車一角的他像是木偶般拱拱手,無喜無悲的答道:“金公子客氣了,韓濤受娘舅之恩上的金府私塾,而今祖母病重,又是金家請了名醫挽祖母之性命,若非試科舉,真不知道如何報答公子恩澤。”


    “今公子有所驅使,韓濤定當竭力應考,以報公子厚愛!”


    “唯有易籍之事,牽扯甚多,韓家遠遷之事。還請公子盡早安排。”


    “好!”


    看著韓濤如此“真情實意”報恩之言,金公子臉上那虛偽的笑意終於真誠了兩分。


    誰能想到,一個府裏二管家的遠房外甥,居然還真成了個讀書種子,平素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回家農忙,啟蒙幾年之後便自辭了私塾,在外抄書求學,族裏私塾的講師還曾言此子荒廢了一身天資,誰曾想居然誤打誤撞的應了當今試科舉改製的景,反倒成了科舉的香餑餑。


    雖說頂替學籍形同舞弊。


    但韓濤所在之鄉偏僻,唯獨盛產生絲是金家發跡之地,韓濤上的又是金家私塾,無論鄉縣,由都有金家的眼線及姻親。


    民不舉,官不究的。


    隻要不抓現行。


    想要偽造籍冊頂替個人簡直不要太容易。


    若韓濤此番試科舉真能考中,往後的價值便不可同日而語。


    哪怕日後試科舉再改製,隻要能送金家一人為官便不虧,超過一人既血賺啊。


    自己出仕後,若他還有用,還能將其征為自己的幕僚,橫豎虧不了。


    想到此處,金公子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


    “走吧,這幾日就在府裏住下,好生備考。”


    “待到放榜,若真高中,本公子定在府裏為你設宴酬功!”


    韓濤的身子頓了頓。


    他不是傻子,不然也上不了私塾。


    金公子這話,分明是像將他當成了長期替考的卒子。


    這公平嗎?


    不公平!


    可生存比公平更重要。


    祖母還需要醫治,舅舅的身契還在金府。


    他隻有展現價值,有被利用的價值,才能讓祖母活下去。


    隻是,到什麽時候才是頭呢。


    馬車繼續前行。


    金公子並沒有和韓濤多寒暄的興致,仿若方才的幾句閑談就已是對他的恩賜。


    死寂的車廂裏,餘光看著隨馬車搖晃不時露出窗外景象的車窗簾,明明是通往府城的前路,卻讓韓濤猶如趕赴黃泉一般,心中升起的是無盡的悲涼。


    可他連悲傷都不敢在臉上展露。


    約莫一個時辰後。


    馬車穿過了蘇州府城,來到了距離府城最近的一處縣城城郊。


    這裏正是金家府邸所在。


    論家資,靠著高檔生絲的買賣,金家全然不輸於蘇州府內的幾家坐地戶。


    但先輩族長卻秉承著財不露白的原則將根基立於府城之外,原本金公子並不理解,直到前陣子蘇州府封城抄家,金公子這才見識到了先輩族長的高明遠見。


    望著高門大戶的金府,於偏門走下馬車的韓濤駐足不前,望著自顧自走進府門,察覺到身後未曾跟上的腳步聲才轉過身來,以眼神問詢的金公子,韓濤拱了拱手道:“公子,此處離寒舍已然不遠,我假求學之名離家赴考多日,實在放心不下祖母。”


    “為免耽擱下一場科考的狀態,還請公子念在韓濤一片孝心,允韓濤回家探望祖母。”


    金公子的折扇在手中敲了敲。


    對韓濤所言的照料本就是嘴上說說,真在府裏安置下來,還怕家裏同上私塾卻不容於科舉的兄弟心中不平,對其冷嘲熱諷,影響其幫自己替考呢。


    加之科考成績還未出,籠絡人心也不急於這一時,索性點點頭,令人支取了二兩銀錠放到了韓濤手中,令他好生照料祖母,吃點好的。


    這兩日他還會派大夫前去給韓祖母調理身子。


    韓濤自然是“多番辭讓”,這才感恩戴德,千恩萬謝的告退。


    死死攥著手中的二兩銀子。


    穿過大街小巷,走過了大半個縣城,才終於抵達了城北的一處寒舍。


    這還是他舅舅為了方便照顧祖母,掏出了大半身家置辦的家業,父母早亡的韓濤,就是靠著舅舅的接濟和祖母一手將他拉扯大的。


    如今祖母病重,鄉下的田畝自然是租給了鄉鄰。


    春種秋收時回鄉下幫忙,多掙一份嚼穀。


    平日裏除了讀書,就是替大戶人家抄抄書,替尋常人家寫寫家書貼補家用。


    如今科舉改製,他倒是沒有這份負累了。


    隻是,好像也再沒出頭之日了。


    這大概就是命數吧。


    推開家門。


    韓濤正欲擠出笑容,好生寬慰一番祖母,可開門一看,一道清脆若黃鵑的聲音卻搶先入耳。


    “韓大哥。”


    韓濤定眼一看,臉上強撐的笑容瞬間化作了驚愕道:“田小姐。”


    “田小姐?妹子,怎麽,這呆子還未跟你表露心跡麽,你還上趕著跑來人家家裏照顧人家祖母,那爹那我可不管了啊,傳出去就好像我田家得小姐好似沒人要一樣。”


    聽見這個爽朗甚至帶著些粗獷的聲音,韓濤轉頭看去,這才發現陰暗的寒舍內,竟還站著一個鐵塔一般的漢子。


    “田兄!”


    望著這位對自己助益良多,還時常以抄書之名資助自己讀書的田家少爺,韓濤的眼裏不禁潸然淚下。


    “哼哼,別叫的這麽親近,要不是你小子確有些讀書的天賦,又騙得了我妹子的傾心,我才不願搭理你。”


    “醜話說在前頭了啊。”


    “此番不上榜,你別想空手上我家提親。”


    “兄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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