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背叛階級的個人,沒有背叛階級的階級。”


    朱標咀嚼著這句“箴言”,愈發覺得蘊含深意。


    卻也不禁感慨道:“可是他們都曾跟隨父皇驅除韃虜,創建了大明啊。”


    常升緩緩抬起眼眸。


    嚴肅認真的反問道:“除卻大一統的秦朝,往後曆朝曆代的皇帝,真就有天命所歸的存在麽?”


    當然,大魔導師興許是真有點東西的(手動狗頭)。


    熟讀經史的朱標認真思索著所看過的所有史書,帝王本紀。


    雖然所有的史書及帝王本紀中,都不乏對那些立國者歌功頌德,吹頌天命的辭藻,但無法否認的是,任何一個開國皇帝,幾乎都是從屍山血海和天下人傑爭鬥中殺到最後的。


    當然,世事無絕對。


    但大抵如此。


    沒有它司馬玩意,也還會有別的人結束三國動亂。


    沒有楊堅,也會有別的人傑統一南北朝。


    縱然是二鳳。


    如果不是真的太能打。


    諸如劉黑闥,王世充,李密之流,真就沒有一登九的可能嗎?


    即便是開局一個碗的老朱。


    如果沒有戰勝陳友諒……


    天底下難道就沒有第二個能重新建立這個最後的漢人王朝的人麽?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民怨已經積蓄到了極點。


    驅逐元人已經成了普羅大眾眾望所歸。


    天時地利人和,終將聚攏在每一個踐行此舉的人傑身上,隻是老朱在這場巔峰賽中表現的最好罷了。


    望著沉默的朱標。


    常升也沒有繼續糾結這個有些犯忌諱的話題,而是難掩抵觸之意的闡述道:“這就是我習儒,卻討厭儒學禮教的原因。”


    “一些本質一清二楚的道理,他們非要複雜化,並且給這諸多道理套上一層神聖的外衣。”


    “為的,是抬高自己。“


    “關鍵這種蒙蔽人心的流毒,已隨著千年迎合帝王及特權階級的演化,在天下人心中根植的越發根深蒂固。”


    “乃至於。”


    “一個真正從天下最底層,最能體恤,最能共情百姓,也最知道自己為何笑到最後的人君,在曆經了數十載的奮戰,踐行了自己的理念,創造了一個新的漢人王朝後,竟也無比自然的將封建禮教的那套流毒穿戴在身。”


    “他,稱自己為皇帝。”


    “將天下,視為自家的私田。”


    朱標動了動唇角。


    似乎想說些什麽。


    百花宴那個晚上,他與馬皇後的對話,老朱自然是與自家好大兒分享過的。


    最終,他也隻得擠出一句:“這天底下也沒有一本教人該如何做一個皇帝的書啊。”


    “曆朝曆代的皇帝不都如此嗎。”


    “從來如此,那便對嗎?”


    簡短的一句反問,終結了朱標所有掙紮分辯的心思。


    這盞茶工夫的對話。


    或許,要他耗費一生來慢慢消化了。


    “治理天下終究還需要他們啊。”


    禦書房內沉默許久。


    朱標自言自語,又似是寬慰著常升,讓他不要如此憤世嫉俗。


    常升站起了身來,推開了禦書房的窗台,望著宮中六部衙門所在之處。


    “意正,心正,方能行正。”


    說罷,常升又轉回頭來,笑問:“姐夫以為,現今的衙門裏,有多少能達到這一點。”


    “如今六部的幾位尚書,幾乎都是曆經了元朝那混亂無序,貪婪享樂的流毒,又到我大明朝來做官的。”


    “有多少人真擺脫了元朝為官的風俗舊習呢?”


    “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


    “叔伯為何舉起屠刀,視百官如芻狗。”


    “旁人不明,姐夫還不明麽?”


    “雖然沒有辨過,但咱們心裏都知道,淮西舊部大多可以共患難,卻不能共富貴。”


    “為何?”


    “屠龍者終成惡龍。”


    “王朝周而複始的症結不就在此麽。”


    朱標此刻看向常升的眼神萬分複雜。


    他沒想過,常升與他交心那一天來的這麽快,來的如此猝不及防。


    他旁敲側擊……


    不,他就這麽毫不避諱的將王朝的本質症結點了出來。


    “孤原本以為,你這一身“屠龍計”,至少會等到孤接替皇位之日再行彰顯。”


    “現在對你與孤而言都太早。”


    “來日方長。”


    “是什麽原因讓你這麽突然的開口?”


    “除非時機不會再現。”


    “律法治國?”


    “升弟也說,時間太早。”


    “所以,還是田畝清丈?”


    望著睿智而鋒芒畢露的朱標,常升麵帶笑意,他知道,這才是這位史上最強太子爺該有的風貌。


    正如他與太子殿下初次於開平王府會麵之時那般。


    所謂的從善如流,不過是他秉持著三人行,必有我師的態度選擇性蟄伏,或是為了收攏人心,或是為了學到東西。


    他是個心思澄澈,手腕強硬的實用主義者。


    麵對朱標的疑問,常升沒有賣關子。


    他點點頭道:“對。”


    “在姐夫看來,這或許隻是一次加強皇權鞏固的手段。”


    “在我看來,這是一次關乎國運的抉擇。”


    “國運?”


    朱標亦從龍椅上起身。


    龍行虎步的邁到常升跟前,四目相對,分外嚴肅的追問道:“什麽國運?”


    常升亦正麵與朱標相對。


    “或與特權階級瓜分權柄利益,鬥而不破,走曆代王朝一般,一眼看得到頭的老路。”


    “或是,走向前程未知,曆程未知,乃至於未來未知的挑戰。”


    “代價呢?”


    朱標幾乎是不假思索的追問。


    但凡他有能耐突破王朝周期律,他根本不會問這個問題。


    正因為他沒有。


    且身後有老朱兜底,所以他毫不遲疑。


    “換血。”


    “什麽血?”


    “整個朝廷上下,從應天府到大明十三省,一應官員,一應吏員,皆換。”


    禦書房內萬籟俱寂。


    與常升對視的朱標眼角肉眼可見的抽搐了片刻,才終於緩緩平複下來。


    “換誰?”


    “百姓。”


    “可有斡旋餘地?”


    常升的語氣越發堅定,


    “此事一旦確定,無有退路,無有反悔,無有重來。”


    “非士即民。”


    “非生即死。”


    “非黑即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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