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神明的眷屬卻不聽神明的調令,這聽起來簡直是瘋了,但工匠神情堅決,並不見猶豫。


    他並非是共享文字與知識之神的榮光才得以留存梯隊等級,他的主特性為“交易”,這是很少有人信仰的特性,所以世界海裏並未衍生出對應的權柄,自然也沒有神明在他之上。


    至於是否會觸怒文字與知識之神……


    那不在工匠的考慮範圍之內,他身染汙穢,本來也不符合信徒的標準,所謂眷屬,也不過是聽從神明調令,偶爾能使用神明分享的權柄力量。


    現在他明確的表達出了拒絕的意願,神明必然已經知悉,浮現在空中的文字卻依然穩定。


    ……或許文字與知識之神足夠寬和。


    真理高塔從成立起就一直受到祂的庇護,也因祂而設十二席的首席位次,因祂得以用冒進的、不被教會允許的方式追求真理。


    祂經曆了漫長的歲月,所以平和、寬容,看待忤逆就像是看待不聽話的孩子。


    但紀評先生又何嚐不是?


    工匠恍惚想起他和紀評先生的第一次見麵。


    ……


    那時他應文字與知識之神的神諭,去往一個特定的靈境,探查那裏的東西。那些花是生命之神設在那裏的信徒,得了神恩眷顧,守護著生命之神曾放在那裏的東西。


    或許紀評先生也是為了那東西而去。


    彼時的工匠並不在意競爭者,更何況他眼前的紀評看上去隻是個普通人,最多是膽子大些的普通人……可這普通人回應了鮮花的求援。


    ……生命之神的信徒麽?還是眷屬?


    工匠不在意這些。


    他隻在意他要向這些花逼問東西的下落,如果全都屠盡了還不見結果,就幹脆借用神明的偉力毀了這裏,到時他自然能在灰燼裏尋到想要的。


    在節節變長的刀砍下之前,青年忽而蹲下身,手指輕柔攏起一捧花瓣:“它們很漂亮。”


    漂亮?


    那些花瓣還在青年的掌心蠕動。


    於是青年微笑,認可了工匠的疑問:“嗯,漂亮。你在找什麽東西嗎?”


    青年如此問他,又說。


    “我猜的,因為我遠遠看見你似乎在翻找什麽,仿佛沒有確切的目的地,走的也很慢。抱歉,我說錯話了麽?”


    當然沒有。


    “我想,這裏應該不會有你需要的東西。”


    一望無際的花田隻有鮮花和泥土,最多還有些奇形怪狀的飛蝶。劫後餘生的花朵瑟瑟發抖縮在一起,警惕地看著路過的行人,比如紀評,又比如在它們眼中凶殘的工匠。


    青年沒有多賣關子,也不打算借此向工匠索要什麽,他隻似是憐惜的看了眼那些花瓣,然後說:“我可以幫你。實不相瞞,我是一位偵探,嗯……我精通一樣名為‘算命’的技藝,和占卜有點像,當然,我不是命運之神的信徒。或許您想試試嗎?”


    青年笑著抬起眼睛。


    “不收費,第一次免費,畢竟我也不確定是否能幫到您。但如果有所幫助,我們還順路的話,我能不能做您暫時的同伴呢?”


    青年旁若無人,自然而然的定下了根本不能算是代價的代價,然後扯了個誰都不會相信的謊言:“我本來有個同伴的,但礻……他很久沒理我了,我一個人很害怕。”


    破碎的單詞裏,工匠讀出來青年原本想使用的代稱是“祂”。


    警告?總不能是真的說漏了嘴,仿佛是故意透露出信息,然後提醒他謹言慎行。


    所以,果然是生命之神的信徒嗎?


    或許所謂的幫助也隻是個謊言,隻是為了避免衝突,以最小的代價阻止他繼續逼問,再將他帶離這路。


    工匠點頭。


    “公平交易。”


    他說。既是約束,也是對倘若青年真能提供幫助的答謝。


    “我會付給您滿意的報酬。”


    青年似有訝異,笑著說:“倒也不用這麽鄭重。”


    認出來了?


    以“交易”作為主特性的人實在是太少,既是因為承載“交易”的汙穢物品太少,也是因為根本沒有控製“交易”的神明。


    但這也隻能說明,青年確實不如表麵上那樣是個普通人。能一眼認出“交易”特性,感知到“交易”時的波動,雖然這也有工匠說出口令人容易聯想的原因。


    “那麽,”青年像模像樣地擺了個工匠沒見過的手勢,然後說,“我猜測您要找的東西……”


    在青年說完話之前,工匠感知到了一股龐大的力量在瞬息之間覆蓋了一整個靈境!


    他在這力量中感知不到半分生命的痕跡,力量帶著一種熟悉又陌生的、近乎碾壓性的蠻橫感,強大無匹。


    造成這樣大動靜的青年卻隻是溫聲笑著,用和蠻橫截然相反的語氣說:“……往那裏走。根據卦象來,就是那個方向。”


    於是理所應當,工匠徹底歇了動手的打算,與青年相伴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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