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變得越來越不正常了。


    又因為出了正倉之事,整個彭城縣的百姓都有些人心惶惶,百姓們不約而同地開始囤糧食、挖地窖,想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在這場天災中活下去。


    雩祀半個月後的某一天午後,天空忽然烏雲密布,電閃雷鳴,少頃,大雨驟降,徐州期盼了快兩個月的甘霖終於來了!


    彭城縣陷入久違的狂喜中,連帶著正倉命案的陰霾都散去了不少。


    也正是在這樣的瓢潑大雨中,遠行多日的莊家夫妻回來了。


    “阿耶,阿娘!”莊青嶺領著管事下人,早早地在城門口等著,一見馬車停下,連忙撐著傘迎了上去。


    莊父從馬車裏探出身子,他是個身材健壯、肚兒圓潤的中年男子,見自家兒子來接人,連忙道:“不是叫你莫要出來迎人嗎?這麽大的雨,何必跑一趟?”


    他的話還沒說完,頭上便挨了一巴掌,“兒子出來接耶娘,那是他孝順,你不高興就算了,還要怪他?”


    隨著責怪的話落下,莊父嚴厲的臉色立刻變成了討好,“佩娘,我這也心疼兒子,你莫要生氣。”


    莊母從馬車裏鑽了出來,無視了莊道伸過來的手,衝著莊青嶺溫柔一笑,“雨天路滑,你何必幸苦?”


    莊青嶺對父母這般相處方式已經習以為常,他裝作什麽都沒看見的樣子,對莊母道:“隻是來城門口迎一迎,不打緊的,阿耶阿娘能平安回來比什麽都好。”


    兒子的妥帖讓莊母很受用,她此生最大的幸運除了聽從父親當年的安排,嫁給了願意讓她拋頭露麵做生意的莊父外,便是得了兩個懂事的孩子。


    大兒子知禮穩重,小女兒……


    “在在呢?”莊母看了一眼莊青嶺的身後,突然問道。


    莊青嶺麵不改色道:“在家裏等著呢,雨太大了,我擔心她淋壞了身子,沒叫她跟來。”


    實際上,他們是臨時接到莊父莊母回來的消息的,莊青如那小妮子也不知道跑到那裏玩去了,他派人去尋,還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哎呦。”莊父故作傷心,“莫不是咱們離家多日,在在忘了咱們罷?”


    莊母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年出去八百回,每次回來都要演上這麽一次,一把年紀了,也不嫌丟人。


    莊父對上莊母嚴厲的眼神,馬車也不坐了,從管事的手裏奪過傘,便要往家裏走,嘴裏嚷嚷道:“我的在在啊,幾個月沒見了,也不知道瘦了沒?”


    丈夫的不著調讓莊母無奈極了,她扭頭對莊青嶺道:“咱們此次回來的路上遇到了山崩,清理路障耽誤了些時日。”


    莊青嶺一聽,連忙道:“阿娘可有傷到?”


    “我們沒事。”莊母拍了拍兒子的手,“幸虧遇到一個好心的小娘子搭救,你啊,得謝謝人家!”


    莊青嶺鬆了一口氣,“阿娘阿耶平安就好,那小娘子是誰家的姑娘?回頭我帶上重禮前去道謝。”


    “說來也巧了,那小娘子也是咱們彭城縣人,她是去郊外上香的,回來的時候恰好遇見了,我想著既然都要回來,便請她同行了。”莊母笑道:“她就在後麵的馬車裏呢,你去給人家道個謝,再把她送回去。”


    莊青嶺一愣,這才發現自家的車隊後麵確實跟著一輛青布馬車,而且馬車的樣式他十分熟悉。


    果然,裏麵的人聽到動靜,先出了聲。


    “莊郎君,多日不見,可還安好?”馬車掀開一條縫隙,露出了一張精致的臉龐。


    正是那日當街讓路的秦知月。


    莊青嶺神色微怔,回過神來後,客客氣氣地衝她行了一禮,“秦小娘子,多謝你的救命之恩。”


    “原來你們認識啊。”莊母也感到意外,“那可不是正巧了嗎?”


    秦知月柔柔一笑,“早知是莊郎君的父母,兒更應客氣些才是。”


    莊母道:“秦小娘子已經幫了我們許多,若不是有小娘子借來馬車,我們的貨物還帶不回來呢!”


    他們此去江南是準備商談米糧之事,誰料剛到那邊便天降大雨,生生被困住了,好不容易雨小了些,回來時這邊又開始下了。


    他們本來貨物就精簡了不少,好不容易快到彭城縣,又遇上了山崩,要不是有秦知月幫忙,他們這次隻怕要損失慘重。


    今天的天氣,也太反複無常了些。


    “莊娘子客氣了。”秦知月眼眸中有異色閃過,“能幫上兩位,是兒的榮幸。”


    這樣懂事乖巧的小娘子,最是得莊母這樣年紀的人的喜愛,好話一連說都不帶停的。


    莊青嶺見二人越聊越高興,眉頭皺了又皺,對莊母道:“阿娘,您舟車勞頓多日,莫要累壞了,先回去歇著罷。”


    秦知月見狀,眸光流轉,識趣地跟著勸道:“是啊,莊娘子還是先回去罷,站在外麵這麽久,衣裙都濕了。”


    莊母並未察覺到兩人的異樣,裙擺也確實濕了,當下也不矯情,爽快道:“那好,本想請你回去休息一會兒,說說話,你卻惦記家裏娘親,既是如此,我便不留你了,讓我家大郎送你回去,記個門庭,下次也好遞帖子。”


    莊母並沒有問秦知月的身份,但從她的言行舉止來看,定是出身不凡。


    秦知月掩嘴一笑,“他日有機會,定來叨擾。”


    莊母又囑托了莊青嶺兩句,便重新上了馬車,追著莊父去了。


    雨漸漸下大了,像是要將連日積攢下來的雨水一次性宣泄出來。


    莊青嶺穿著蓑衣,騎著馬,護送秦家的馬車走在路上,半個身子都被淋濕了,他卻渾然不覺,自顧自地走著。


    秦知月掀開小窗一角,透過雨幕,將他的身影看在眼裏,也不問他,就這麽來到了秦家門外。


    秦知月的父親早年便沒了,隻有一個母親尚在人世,兩人年前才從老家來到徐州,如今依靠叔父過活,也就是現在的徐州司馬。


    秦府的大門不同於莊家的精簡別致,修建的極為大氣威嚴,叫人看了便心生畏懼。


    秦知月回府,秦府的管事領著人早早就在門外等著了,莊青嶺認出裏麵有那個曾對他惡語相向的範統領。


    馬車停在路邊,莊青嶺下了馬,衝馬車裏道:“秦小娘子,秦府到了。”


    秦知月並沒有立刻下馬車,而是隔著小窗,低聲問道:“莊郎君,上次我說的話,你考慮的如何了?”


    莊青嶺神色自若,“多謝秦小娘子好意,隻是某已接手家中生意,無心入仕。”


    秦知月笑道:“天下的讀書人就沒有一個不想做官的,莊郎君又何必要自欺欺人呢?”


    “可天下的讀書人未必都能做得了官。”莊青嶺回道:“凡事莫強求,順其自然亦是天道。”


    “莊郎君,擺在你麵前的是一扇通天的大門,你隻要跨過去,便可平步青雲。”秦知月看向秦府的高門,語氣悠長道:“我是真心愛慕郎君才華的,郎君何必執意不肯?”


    “某說過,某現在無心成家,也配不上秦小娘子的真心。”莊青嶺的臉色終於變了,“時候不早了,既然秦小娘子已經平安到家,某的任務已了,就此告辭。”


    說完,他便打著馬,逃也似的離開。


    見他的身影消失在雨中,秦知月這才在婢女的攙扶下下了車。


    “小娘子,那位郎君是何人?”管事跑過來,殷勤地給她撐傘。


    “沒什麽,隻是一個好心人罷了。”秦知月擺擺手,一邊往秦府裏走去,一邊問道:“我阿娘身子好些了嗎?”


    “大夫人身子尚可,隻是天氣變化太快,肩膀酸痛的厲害。”管事笑著回道:“小娘子親自去拜了佛,想來佛祖會為小娘子的孝心感動的。”


    管事的恭維,秦知月並沒有放在心上,她理了理被雨水打濕的鬢發,堅定地朝裏麵走去。


    ……


    莊青嶺回到家中的時候,莊父正眉開眼笑地和莊青如說著話,莊母則一臉無奈地看著他們父女鬧騰。


    “喲,你可算回來了?”莊父見莊青嶺回來,忍不住酸道:“阿耶回來了,做兒子的竟然跑走了,真真不像話!”


    莊母立刻甩給了他一個白眼,“兒子是替我們送恩人去了,他不送到頭來受累的還是你!”


    莊父委委屈屈道:“我,我這不是擔心他在外麵淋壞了身子嗎?”


    其實莊父並不是對莊青嶺有意見,隻是這個兒子太過沉悶,什麽都愛憋在心裏,他忍不住想逗他。


    別人家的兒郎都像父親,輪到他就像極了他的母親。


    還是女郎好啊,瞧瞧他家在在,那張小嘴跟抹了蜜似的,哄他高興的話連說好幾天都不帶重複的。


    “阿娘,你們遇到危險了嗎?”莊青如從“乖女兒”的角色中回過神來,好奇問道:“恩人是怎麽回事?”


    “遇到一些小事。”莊母摸了摸女兒的頭發,忍不住訓道:“你平時聽話些比什麽都好。”


    對於路上遇到的危險,莊父莊母以及莊青嶺都默契地選擇了瞞住莊青如。


    而莊青如問過之後,並沒有將此事放在心上,畢竟夢裏的莊父莊母也是平安回來的。


    她還不知道因為這一次的失誤,險些導致夢中的事件再次在莊青嶺的身上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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