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後院的一處涼亭裏,許逸盛和秦知月相對而坐,涼亭外雨打荷葉,涼亭裏香味彌漫。


    為了招待好秦知月,許逸盛特意叫人買來許多糕點吃食,盼著能博美人一笑。


    奈何秦知月隻嚐了兩口後,便將目光落在了滿池的芙蓉身上。


    許逸盛見她心不在焉,腦中飛速一轉,像是苦惱似的對秦知月道:“也不知道那人因為何事求到我頭上,本不想見的,但好歹求了半天,不好不見。權當體恤百姓了,還請秦小娘子莫要見怪。”


    “正事要緊。”秦知月溫柔地點點頭,隻當沒看出他眼底的得意,給足了他麵子。


    她這段時日隔三差五便要來許家一趟,並不是因為她有多喜歡許逸盛,而是按照叔父的意思來打探一下許家接待的,那幾位來自洛陽的客人的情況。


    叔父說他們的主子在神都位高權重,若說能和他們搭上線,便可更進一步。


    可惜許逸盛黏她太緊,根本給她見旁人的機會,害的她不但要想法子接近那些人,還要應付他那越來越明目張膽的野心。


    那邊的許逸盛像是沒察覺到秦知月溫柔笑容下的厭惡,依舊滔滔不絕地說著大話。


    秦知月一邊假裝認真聽著,一邊分心觀察起了四周,老實說,連一條金魚跳起來甩個水,都比許逸盛要有趣些。


    突然,她的眉頭皺了起來,要不是良好的教養讓她飛快冷靜下來,她已驚呼出聲。


    隻見不遠處的走廊裏,莊青嶺正向他們走來,他身姿挺拔,步履鏗鏘,雨水打濕了他的頭發和衣裳,他卻像是沒察覺似的,安安靜靜地跟在小廝的身後。


    更叫人氣憤的是,領路的小廝自個兒打著油紙傘,獨獨將他暴露在雨中。


    “喲,人來了!”許逸盛先是得意地看著莊青嶺走近,本想嘲笑一番,但又想到秦知月還在,於是便假模假樣嗬斥道:“你是怎麽辦事的?也不知道給客人撐把傘!”


    小廝怎會不懂主子的意思,連忙告饒,“不是小人不給莊郎君撐傘,實在是因為莊郎君急著見阿郎,怕撐傘走誤了時辰。”


    許逸盛聽罷,不耐煩地揮了揮手,“行了,你先些下去吧。”


    小廝低頭看了在場的幾人一眼,轉身離開。


    莊青嶺並沒有在意許逸盛的話,衝他叉手行禮,“見過許郎君。”又微微轉身,衝秦知月也行了一禮。


    “莊郎君!”許逸盛沒有起身,隨意拱了拱手,道:“多日不見,莊郎君別來無恙!怎麽今兒瞧著落魄了許多?”


    莊青嶺聞言,本能地抬起衣袖,想擦一擦臉上的雨水,奈何他的衣袖也是濕的,擦了好幾下也隻能勉強半幹。


    忽然,一方潔白素淨的帕子遞到了他的麵前。


    莊青嶺抬眼一看,發現正前方的秦知月一臉溫柔地伸出手。


    見他愣在原地,秦知月微微一笑,“拿著罷,不過是一方帕子莊郎君何須客氣?”


    莊青嶺微怔,腦海思緒翻飛間,手已經本能地伸了過去,他確實需要這方帕子來擦一擦滿身的狼狽。


    許逸盛卻變了臉色,他坐直身子問道:“怎麽?秦小娘子認得此人?”


    “算不上熟悉,不過曾與莊郎君的耶娘同行過兩日,見過兩次麵罷了。”秦知月柔柔道,說罷,她站起身,“許郎君和莊郎君定有要事相商,我也坐累了,便不打攪二位了。”


    許逸盛的眸子閃了閃,頷首道:“也好,來人,去後院把小娘子叫來陪陪秦小娘子。”


    “不必。”秦知月笑道:“園中景色正好,我隨意走一走便可。”


    說完,她衝莊青嶺點了點頭,見他沒正眼回她,也不在意,轉身離去。


    待秦知月離開,許逸盛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語氣不善道:“不知出了何事,累得莊郎君非要見我?我不過是個小小的縣令之子,怕是幫不了郎君的大忙。”


    言下之意,是要莊青嶺識相些。


    他肯見他不過是想著在秦知月麵前裝一裝大度,並非真心幫他什麽。


    而此時的莊青嶺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後的一根稻草,哪裏還顧得上什麽真心不真心,“某聽聞貴府前些日子請了君子院的上官郎君前來彈曲子,可否讓某見他一麵?”


    “你要見上官鴻?”許逸盛沒想到莊青嶺是因為上官鴻來求他,不由地冷哼一聲道:“他犯了事,被我阿耶關了起來,見是見不了了。”


    “許郎君,請許某見他一麵,上官郎君素來心善,為人仗義,其中定有什麽誤會,”莊青嶺語氣卑微,“倘若,倘若他當真犯了事,某願意替他賠罪。”


    “隻怕你賠不了!”許逸盛冷冷道:“他是殺了人,你願意替他償命嗎?”


    莊青嶺張了張口,很想反駁他,卻又不知如何說起。


    見他不說話,許逸盛臉上的不屑更濃,“我也不怕告訴你,他殺的是朝廷命官,便是你和他的性命加在一起都不夠賠的。”


    關於上官鴻殺人一事,許逸盛初聽之時也覺得不可思議,那個懦弱的上官鴻竟然敢殺了胡都尉,連他都要忍不住讚一聲勇氣可嘉。


    但這件事對他也說無關痛癢,一個害得他多次沒麵子的娼妓,一個在府裏趾高氣揚的胡人,死了也就死了。


    想到這裏,許逸盛的臉上露出了一抹譏笑,“看在你求我一次的份上,我可以答應你等他死了,告訴你他的屍體被丟在了哪個亂葬崗,你若是去的快些,還能替他留給全屍。”


    “他已經死了嗎?”莊青嶺踉蹌幾步。


    “現在還沒死,不過也快了。”許逸盛惡意滿滿,“他現在被關在了柴房,不與吃喝,每日都有人去審問一番,聽說身上沒有一塊好皮肉了,哎,也是可憐啊,這活著還不如死了痛快。”


    莊青嶺隻聽的心如刀絞,他視上官鴻為知己好友,還曾許諾幫他找到妹妹,如今他剛剛得到他妹妹的一點兒線索,他卻深陷危機,當真是造化弄人。


    “許郎君,請你讓某見見他。”莊青嶺再三懇求,又壓著嗓子道:“聽聞許郎君在尋上好的並蒂連理枝玉佩,恰好某手裏有一對,願意送給許郎君略表心意。”


    許逸盛的臉色再次陰沉了下來,他確實在找那玉佩沒錯,為的是討好秦知月。


    想到自己求而不得的東西,莊青嶺隨意便能拿出,他心裏的嫉妒像野草一樣瘋長,眼尾掃到秦知月的帕子還在他的手中,他的臉色更難看了。


    許逸盛深吸一口氣,道:“莊家果然財力雄厚,隨手送出的東西都叫人心動不已,也罷。既然莊郎君如此有誠意,我也不好拂了你的麵子。”


    莊青嶺麵露喜色,連連道謝,“多謝許郎君成全,還請許郎君行個方便,讓某先見見他,待某回家,玉佩定雙手奉上!”


    “莊郎君客氣了,難不成我還不信莊郎君嗎?”許逸盛揮揮手,召來一個小廝,吩咐道:“去,帶這位莊郎君去一趟柴房,見見那上官鴻。”


    “可是……”小廝有些猶豫,低聲道:“許明府吩咐過,那上官鴻犯了重罪,除了幾位貴客之外,任何人不許探望。”


    “嗯?”許逸盛瞪了他一眼,拿起杯子便砸了過去,怒道:“這裏是許家,本郎君的話就是命令,叫你去你就去!”


    “是是!”小廝看著地上的碎片,連聲答應。


    “多謝許郎君!”莊青嶺再次道謝,心裏的喜悅溢於言表。


    能見到上官鴻便是好事,如若上官鴻親口說他是被冤枉的,那他拚盡全力也要將人救下。


    “不必。”許逸盛的臉上浮現出深意,“我醜話說在前頭,那上官鴻可是窮凶極惡的要犯,平時是不讓人隨意見的,他現在身負重傷,你見之後莫要後悔!”


    莊青嶺沒聽出許逸盛的言外之意,還是不停地道謝。


    許逸盛再次揮揮手,小廝將人帶了下去。


    這一次的小廝客氣了許多,一路上都給莊青嶺打著傘。


    路過一處轉角的時候,秦知月一襲紅衣站在前方,似乎是在等著他的到來。


    “秦小娘子。”


    “莊郎君。”


    打完招呼後,莊青嶺略作猶豫,還是朝她道了謝,“方才多謝秦小娘子。”


    之前在許逸盛麵前,秦知月透露出與他相識一事,為的便是讓許逸盛對自己客氣些,這份恩情,莊青嶺記下了。


    秦知月笑笑,“不過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莊郎君不必放在心上,若莊郎君願意,也可像他一樣站在高崗之上。”


    莊青嶺沒有回答,再次躬身,“許郎君允某去探望一下上官郎君,某先走一步。”


    “郎君請便。”秦知月讓開路,在莊青嶺從身側走過的時候,小聲道:“此地不易久留,郎君探望之後,立刻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罷。”


    莊青嶺頓了頓,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秦知月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眼底浮現出一抹複雜之色,這個縣衙像是一個龍潭虎穴,每個人進來的人都想盡辦法算計他人,如今莊青嶺闖了進來,像極了羊入虎口,不知生死如何。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看莊青嶺的時候,一個人也在看著他們。


    許逸盛原本是出來找秦知月的,卻不想出來便看見了秦知月和莊青嶺在一處“親密”地說著話。


    此地與秦知月離開的方向大相徑庭,不用說也知道是秦知月特意來此等候的。


    他在心裏冷笑,好一個莊青嶺,為了一個伶人三番五次駁了自己的麵子不說,還在求他開恩的時候勾引秦知月。


    不過是一個商人之子罷了,也怎敢高攀秦家的門楣?簡直癡心妄想!


    許逸盛抬起手,胖乎乎的小廝迅速出現在他的身後,他俯下身子,在小廝的耳畔低語幾句。


    小廝得了命令,快速離開了。


    原本隻是想給莊青嶺一個教訓,現在他自己找死,那就別怪他狠心無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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