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是你要去蜀州的理由?”莊青嶺大驚,“可這與在在何幹?是因為……因為我們?”


    莊青嶺原本想說莫不是因為妹妹也在那些人麵前露過麵的緣故?可莊青如從未在人前開口,又是一個女兒身,那些人怎麽也找不上她啊?


    那麽能讓她在意的,也隻有他這個兄長和耶娘了。


    “阿兄,我想去見張公。”莊青如認真道:“我不知道那些人會不會繼續對莊家下手,但若是有可能,我想將這個危險扼殺掉。”


    莊青如在說這話的時候,眼底閃過一絲決然。


    她一直以為夢中莊家的慘劇是許明府一手造成的,可如今看來,莊家危難的源頭在那丘將軍的身上,他隻要一日得權,那莊家頭頂上的刀便一直懸著。


    也許會伺機報複,也許會陰謀重來,可無論是哪種都不是她想看見的。


    所以在陸槐提議和他一起去見張公的時候,她略想一想便同意了,現在朝廷上能和丘將軍對抗的人寥寥無幾,而願意站在百姓一方的更是少之又少,她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要是她沒有記錯,夢中的張公很快便會再次得到女帝的重用,正是鏟除丘將軍最好的機會。


    “可你隻是一介女流,這些是我們男子的事。”莊青嶺心疼妹妹之餘,也對自己的無能產生深深的愧疚,“都怪我這個做兄長無用……”


    這些原本該是他來做的,可從頭到尾他就像個隻會拖後腿的累贅,衛驚鴻也好,妹妹也罷,他們都在默默地護著他。


    “阿兄,這話你可說錯了。”莊青如笑笑,“誰說女子不如男兒?咱們女帝都能成為一國之主,妹妹為何不能頂天立地?阿兄不必自責,妹妹希望阿兄能一直保持著良善之心。”


    莊青嶺縱有萬般愚鈍、百般不好,但莊青如卻能在他身上看到文人純粹的風骨,那是一種自古以來文人墨客身上便帶有的純良。


    他們謙卑愛人、自律自強,即便這世間破碎萬千,他們總是和善的眼睛看向世間種種,這並不是愚昧,而是一種對“人之初,性本善”最美好的追求和期盼。


    莊青如想,這世上總有窮凶極惡、自私自利之人,可與之相對的,也有那種舍己為人、行善積德之輩。


    也正是因為有他們的存在,她才會覺得這個世界總有美好的地方。


    ……


    去蜀州的事情就這麽敲定了下來,趁著徐州刺史忙於善後,陸槐決定收到了洛陽發來的官印後便立刻出發。


    於是又隔了幾日,趕在夏日最熱的時候,陸槐終於選好一個合適的日子。


    這日天色將將亮起,空氣中還帶著泥土的芬芳,彭城縣的城門外,來來往往的客商百姓早已在門口等候。


    莊青如連婢女立冬都沒帶,安撫好哭哭啼啼的莊父和擔驚受怕的莊母,拉著兄長直奔城門。


    這一次去蜀地的人不算多,但也不少,莊青如到城門的時候,遊璟早早地等著了。


    見莊家的馬車停下,莊家兄妹出現在視線裏,他懶洋洋地見了禮,看了一眼她身後的馬車道:“就這點行李?”


    莊青如跳下馬車,慢吞吞道:“我此次是去外祖家,何必費心準備行李?”


    她和他們這些去當官兒的人不一樣,她是去伺疾的。


    “連個婢女都不帶,路上莫要叫苦。”遊璟又道:“莫不是你路上隻和張承安作伴?”


    莊青如抬頭看了他一眼,嘴角露出一抹淡笑:“這便不勞你費心了,隻是路上你莫要求我便好。”


    遊璟被這話懟的莫名其妙,正想問詢,卻見妹妹遊瑜匆匆忙忙趕來,手上還提著一大包點心,他想也不想伸手要接過,嘴裏不忘道:“不是說了不用準備這些?”


    “在在!”遊瑜直接越過兄長,將手裏的點心送到好友的手裏,“這是我特意去榮寶齋給你買來的點心,你路上吃。”


    莊青如接過點心,抱在懷裏,隻覺得心裏暖暖的,眉眼彎彎道:“放心,我定好好享用!”


    榮寶齋的點心是彭城縣最好的,平時供不應求,這個時辰天色尚早,榮寶齋還沒開門,想來這點心費了遊瑜不少心思弄來。


    遊璟被妹妹的“重友輕兄”給氣笑了,舉著扇子敲了敲遊瑜的頭道:“你是不是忘了,你兄長我也是要遠行的人!”


    遊瑜捂著額頭,瞪了他一眼,“在在第一次出遠門,我擔心些不是應該的嗎?阿兄你莫要胡鬧,你可是要去替咱們家重振門楣的,對了,祖母讓我捎帶句話,叫你好好照顧好陸家兄長和在在,還有承安小郎君,少一根頭發絲拿你試問!”


    “為何?”遊璟不幹了,“我是去做縣丞的,又不是去做他們下人的。”


    “誰叫你年紀最大!”遊瑜理直氣壯道:“你好意思讓承安和在在照顧你嗎?”


    年方二十三的遊璟隻覺得心口被紮了一刀,鬱鬱寡歡地背過身子,獨自生悶氣去了。


    莊青嶺看在眼裏,惴惴不安的心總算是安定了許多,他抬起手,細心地替妹妹整理著鬢發,“去了蜀地記得先去找外祖和舅舅,有什麽難處也要和他們商量,莫要胡來!還有,記得常給家裏寫信,等這邊忙差不多了,阿兄便去接你回來……”


    這樣的話莊青嶺已經說過好多次了,但每次看見莊青如都忍不住再念叨幾次。


    那日他們開誠布公談過之後,莊青嶺清楚地知曉了妹妹這次去蜀州的目的,為了莊家,他說不出阻止的話,但對妹妹小小年紀便要為家裏操心的事兒,總覺得愧疚又心疼。


    他時常在想,若是自己再用功些、再有本事些,是不是妹妹就不用那些幸苦了?


    莊青如豈能不知兄長所想?她抬眼衝兄長一笑,道:“妹妹這一去,家中便交由兄長照看了,還請兄長務必記住我們那日說的話。”


    “好,你放心便是。”莊青嶺重重地點點頭,經過了那樣的事,他若是再不長些心眼,豈不是浪費了妹妹的苦心?


    “遊郎君,小妹便勞煩你照顧了。”莊青嶺感慨完,衝著遊璟鄭重行了一禮,“她年紀小,甚少出遠門,若是有得罪之處,還請遊郎君多擔待些。”


    鬱悶了好半天的遊璟回過神來,睨了莊青如一眼,笑道:“恒之兄哪裏的話,她既是你的妹妹,那我便將她當作親妹妹照看便是,還請恒之兄放寬心。”


    類似的話,莊青嶺似乎也聽到過,雖說妹妹有人照顧是好事,可他總覺得有好些人想同他搶人似的。


    莊青如看出了遊璟眼底的調侃之意思也不惱,心想,等路上有他求自己的時候。


    她可是聽遊瑜說過了,請上官鴻入府賀壽的銀錢遊璟雖然給了,但遊老夫人感動於孫兒的孝心,私下補貼了不少。


    加上賣給陸槐那盆白雪塔的銀錢,遊璟的錢袋子鼓囊的厲害。


    反倒是她,賠了夫人又折兵,可謂是損失慘重。


    一行人守在門口說了好些話,等日頭快要升起的時候,陸槐這才帶著張承安姍姍來遲——陸管事昨日已經提前出發,給他們探路去了,隻等著在驛站匯合。


    “你們這是將陸家搬空了嗎?”遊璟瞪大眼睛,看向陸槐身後用木架、油布等物包裹好的馬車,


    加起來比他和莊青如帶的都多。


    張承安黑著臉跳下車,指著陸槐道:“你問他?帶什麽不好偏要帶他那些花兒草兒的。”


    陸槐一臉滿足地同他們見了禮,慢悠悠道:“這些花兒都是我費了不少心思淘換來的,丟了豈不可惜?不如一並帶了去。”


    當初在洛陽的時候,陸槐便養了不少名花,奈何先生驟然被貶,他隻能將花兒急匆匆送人,到如今還可惜著呢。


    這一次他得了教訓,早早做了準備,說什麽也要將他的寶貝花兒帶上。


    莊青如在陸家做婢女的時候,就看出了陸槐愛花之深,但喜歡到去哪裏都要帶上的,她還真沒見過。


    不過這是個人喜好,人家有本事帶她也不好說什麽,隻在心裏默默地告訴自己離他的花兒朵兒遠些,打碎了一盆她都賠不起。


    “等到了蜀州見到阿耶,我定第一個告你的狀。”張承安氣呼呼道。


    陸槐才懶得和小孩子爭辯,環顧一周,隨口問了句,“人都到齊了嗎?”


    見眾人點了點頭,他這才揮了揮手,“既是如此,那我們便走罷。”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厚重的城門緩緩打開,莊青如等人再次與親人揮手道別,隨著百姓一道踏上了運行之路。


    一刻鍾後,莊青嶺看著遠去的馬車,擦拭著泛紅的眼角。


    好友離去,妹妹遠行,這偌大的彭城縣似乎沒了往日的喧鬧,孤寂的叫人害怕。


    突然,他眼光一閃,看見最末尾的馬車上,一隻手探了出來,衝他揮了揮,那雙手雪白纖長,五個手指微微彎曲,又努力地想伸直。


    手腕處一個柳枝纏繞的手環在陽光的照耀下格外醒目,像是在與他依依惜別。


    莊青嶺微頓,突然想到了衛驚鴻那日說的話,突然會心一笑。


    原來是這個意思啊。


    真好,他感覺自己的心突然鬆快了起來,他說的對,有緣總會見的。


    “遊小娘子,時辰不早了,我送你回去罷。”


    “啊?那麻煩莊家兄長了!”


    “不麻煩,我也得照顧好遊兄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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