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城縣的官道上,陸槐等人的馬車浩浩蕩蕩地使向遠方。


    不遠處,幾個人站在樹蔭下目送馬車離去。


    一個侍衛從陰影處走了出來,躬身道:“回慕容先生,已經查明那兩個小娘子確實是臨城公主和她的貼身侍女寇召。”


    慕容瀾舉目望去,靜靜地看了許久,方才開口,“叫人盯著她們。”


    “喏,隻是……”侍衛不解,“為何不將公主帶回去?女帝已私下發布召令尋找公主,況且因為公主,先生犧牲了許明府和孫郎中,連胡都尉慘死之事都不再計較……”


    慕容瀾冷眼看向他,“你是在忤逆我?”


    侍衛毫不猶豫地跪下,“屬下不敢!隻是此次損失慘重,屬下憂心主子那裏不好交代。”


    若是讓他說,不如直接將這幾個人殺了,再將公主送回皇宮,不但不留後患,還能在女帝麵前討一個好臉麵。


    慕容瀾冷哼一聲,“殺人容易,善後卻難,光是一個許明府已經叫我們費了不少心神,此時不宜再生事端,況且公主和他們在一起,若是傷了她,你我這條命都不夠抵的。”


    “她不過是一個公主,真叫她發現了也不是大事。”侍衛臉色一冷,“咱們隻需……”


    “蠢貨!”慕容瀾暴喝,“你以為臨城公主受寵愛隻是因為她是皇女嗎?當年先帝在世,正值內憂外患,公主降生之日,臨城突然收複,欽天監斷言公主乃是天降祥瑞,她在的一日便能福澤天下。”


    “前不久胡人求親,求的正是這位公主,引得女帝暴怒才改為送胡人公主下嫁皇室。”慕容瀾語氣淩厲,“公主若是發現了端倪,隨意在女帝麵前說幾句話,便有我們好果子吃,若是出了事兒,別說你我,便是整個彭城縣的百姓都不夠給公主陪葬!”


    侍衛立刻跪了下來,“屬下知錯,還請先生責罰。”


    “此事莫要再提!”慕容瀾道:“收起你那些小心思,胡都尉之死乃是他自食惡果,怪不得旁人。”


    斥責完,他的語氣漸漸緩和起來,“你是胡都尉的人,我知道你不甘心我放走了上官鴻,若是你想替他報仇,日後有的是機會,切莫要誤了主子的大事。”


    提起主子,侍衛匆忙掩去心中的恐慌,低聲道:“喏!”


    慕容瀾撇過頭,再次看向遠方,不一會兒,消失在了原地。


    ……


    這是不是莊青如頭一次去蜀州,但炎熱天趕路確實確實有些吃不消,一行人在走走停停之後,終於在夜色降臨前趕到了和陸管事約定好的客棧。


    “阿郎可算到了!”陸管事早早等在客棧外,見他們到了方才鬆了一口氣,上前扶著陸槐下了馬車。


    天氣燥熱,陸槐的身子有些脫力,當下也不推脫,在陸管事的攙扶下到了客棧裏。


    即便是這樣,他也不忘吩咐小廝豆子將他的寶貝花兒照看好。


    莊青如一陣無奈,想著待會兒給他把個脈,或者開副藥浴方子解解乏,免得蜀州還沒到,他先倒下了。


    陸管事已經將整間客棧包下了,眾人各自選了個廂房,收拾行李住進去便可。


    趁著眾人收拾的功夫,張承安見縫插針地給莊青如上起了眼藥,“我就說他矯情不是?連累的我們都不能騎馬趕路。”


    實際上帶著那麽多行李和大小病人,馬兒是肯定騎不了的。


    “你這兩日是怎麽回事?”莊青如撐著下巴反問道:“陸槐又惹到你了?”


    別以為她看不出來,張承安這小子一路上都不對勁,準確的說他已經不自在好久了。


    被莊青如戳穿了心思,臉皮薄的張承安有些尷尬,吞吞吐吐好半天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你若是不說,便不拿我當好友了。”莊青如“威脅”道:“別忘了,咱們可是有過‘烤雞’之交。”


    張承安想到莊青如還是“小青”的時候,兩人偷摸著打牙祭之事,終究還是沒忍住破了功,“惹我的不是他,是你!”


    莊青如大呼冤枉,“我怎的就做了對不起你的事兒?”


    張承安的眼神裏立刻充滿了怨懟,“你和陸槐聯手揭發許明府的事兒怎麽說?連遊璟都知道的事兒就瞞著我,真拿我當小孩子不成?還有這一次去蜀州,若不是陸伯告訴我,我都不知道你也要去。”


    張承安越說越難過,跺了跺腳道:“你,你就是覺得我比不上陸槐!”


    莊青如一拍腦袋,料想了無數可能,怎麽也沒想到這孩子是覺得自己這段時間被忽視了,委屈著呢。


    “噗嗤”一聲,笑聲傳來。


    兩人扭頭一看,卻見抱著被褥的衛驚鴻站在他們身後悶聲笑著,也不知聽到了多少。


    羞愧又好麵子的張承安臉色瞬間漲紅,狠狠地瞪了莊青如和衛驚鴻一眼,扭頭跑開了。


    衛驚鴻連忙騰出來一隻手作揖,“某並非有意偷聽,路過,路過罷了。”說完,又忍不住促狹道:“莊小娘子秀外慧中,聰明伶俐,連張小郎君都傾慕不已。”


    “他不過是一個小孩子,哪裏來的傾慕不傾慕?”莊青如在見到衛驚鴻的一瞬間,臉色變淡,“倒是衛郎君龍章鳳姿,引得我那傻乎乎的阿兄將你視為知己,殊不知他眼裏的鴻郎君一句真話都不曾和他說過。”


    與其說張承安對自己有什麽曖昧心思,還不如說他是年紀小,心思重,有些患得患失。


    莊青如在陸家做婢女時,和他在一起聊天說話,痛罵陸槐,張承安覺得有了夥伴,自然高興。


    可後來莊青如忙著救莊家於水火,漸漸和他疏遠了些,張承安覺得自己被忽視了,這才鬧起了別扭。


    但對於衛驚鴻,她便沒甚好臉色了,即便是陸槐答應帶著他一起去蜀州,莊青如隻要想著他利用過兄長之事,便高興不起來。


    是的,利用,衛驚鴻利用了莊青嶺。


    衛驚鴻垂下頭,幾乎將臉埋在被褥中,似乎也要將他的不堪過往一並埋藏起來。


    “我仔細想了許久,從你在仙鶴樓的時候,應該就開始算計了罷?”莊青如裝作沒看見他失落的樣子,自顧自道:“你在仙鶴樓故意鬧出動靜,想引起許逸勝的注意,好叫他能記住你。”


    “後來我兄長替你出頭,陸槐和遊璟又幫著你們化解了此事,你一計不成,便想法子接近許明府,好順利進入許家,即便那時候遊家沒有毀約,你也會想法子離開遊家,是不是?”


    見衛驚鴻不說話,莊青如繼續道:“你在許家順利見到了你的仇人,可是你不能直接殺了他,得找個合適的理由接近他,於是在雩祀那日,你約見了兄長,又拜托小沙彌指引我們去了那僻靜之處。”


    “你知道自己貿然接近陸槐會招來他的疑心,便想著讓我和張承安替你傳話,後來陸槐和遊璟找你幫忙,也順理成章了。”莊青如絲毫不給衛驚鴻麵子,冷聲道:“隻是我那單純的兄長還以為你真的在為他著想。”


    “我……”衛驚鴻瞥過眼,輕聲道:“我固然是存了這樣的心思,可也想著能救莊家。”


    這便是承認了,莊青如麵上波瀾不驚,心裏卻升起了一股怒氣,“你想報仇我不怪你,可你千不該萬不該為了保住性命利用阿兄!我兄長做錯了甚?他為了救你他隻身闖入許府,差點被打死!”


    衛驚鴻不說話了,他沒想到自己藏了一層又一層的心思會被莊青如看透,隻道:“那時,我並沒有想著能活下去。”


    他道:“在進入許府的時候我就沒想活著出來,利用你們,也不過是想著不能讓我的死白費,即便是用我的性命來抵,我也要將胡都尉的罪行公布於眾。”


    他並不認為自己能以一己之力殺了胡都尉,他想的不過是以自己的死為祭,讓張公的弟子插手此事。


    隻要許明府貪汙之事暴露,那和他狼狽為奸的孫郎中、慕容瀾和胡都尉都會被牽連,而“協助他們辦案”的上官鴻死在胡都尉的手中,怎會不能引起他們的愧疚和重視?


    隻是他沒有想到那胡都尉被慕容瀾喝斥之後,碰巧發現他不在廂房,他的解釋並沒有說服胡都尉,反而激起了他的怒火。


    按照衛驚鴻的設想,他應該死的轟轟烈烈,讓彭城縣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而不是被掐死在無人知曉的後宅,尤其是胡都尉當時口出狂言,揚言割下他的耳朵珍藏。


    衛驚鴻想到耶娘和外祖的死狀不由地心生怒火,奮起反抗將胡都尉推開。


    胡都尉不慎撞倒在牆角,就此一命嗚呼!


    這些真相莊青如已經聽陸槐說過一遍,也曾試著想起夢中的上官鴻到底做了什麽。


    可惜她想了一遍又一遍,隻記得衛驚鴻和兄長的傳言流出後,衛驚鴻被教司坊的人關了起來,直到後來被一個大人物看上帶走了。


    後來確實有過關於他的傳言,說他意圖殺害朝廷命官之類的,可那個時候莊家已經自顧不暇,哪裏有空理會旁人之事?


    但這倒是讓莊青如想起來另一件事,夢中的陸槐在莊家遭難後,能快速將許明府捉拿歸案,除了自身和遊家之外,還是因為有貴人相助,暗中給他送足了證據。


    這個證據,會不會就是夢中和現實中的衛驚鴻都找到的賬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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