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遇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的學校,沒了書包裏的東西,剩下的行李也沒有拿走的必要了。


    空蕩蕩的,沈遇一個人就是全部的行李。


    在學校外的公交亭內坐了很久,等到夜晚,沈遇都一動不動,城市的燈光亮起,包括無數來往車輛車前的光束,讓沈遇的視野內重現白晝。


    沈遇以前喜歡看湖泊,現在喜歡看車流,那種流動的感覺似乎要將他整個人都帶走。


    沈遇會水,如果跳入湖泊,求生意誌也會在沈遇失去意識之後爬上岸,但若是車輛的河流,便能輕而易舉帶走沈遇。


    沈遇是極端消極主義,曾無數次想過自殺,好不容易在那個雨夜感受到一點溫暖,鼓足勇氣打算買一副眼鏡,如今買眼鏡的錢也消失無蹤。


    別的小孩受欺負,都會有父母來撐腰,但沈遇就算今天一晚上不回去,那一家三口也不會察覺。


    畢竟他們已經習慣了一家三口的日子,沈遇如果回去,倒像個不受歡迎的客人魯莽地不請自來。


    沈遇將自己的頭埋入寬大不合身的校服之中,雙肩起伏不定,隱約從縫隙中透露出幾聲嗚咽。


    他很少哭。


    半晌後,沈遇緩緩抬頭,神色重新變得漠然,若不是臉上的淚痕,剛剛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情緒轉變之快不像是一個才八歲的孩子。


    他濃密而黑的睫毛根根分明,一些被風吹散的雪花落在長睫之上,更襯得冷白如玉的肌膚如同易碎的瓷器,稍有不慎就會四分五裂。


    鬱結之色凝在眉宇,沈遇重新將左眼的那隻眼罩帶回上去,微微眯眼的時候,看不到眸中的神色,乖巧安靜的模樣看起來人畜無害,像隻流浪的貓兒,也似畫家筆下最頹廢的模特,薄唇幾乎沒有一絲血色。


    冰涼的手指輕輕摩挲手中露妙塞給他的三百塊,寂寥的風雪之中,沈遇眼前也隻有一片白茫茫,天地間留下來的痕跡很快就會被新雪覆蓋。


    沈遇有很嚴重的心理障礙,才能在遭受巨大打擊之後很快就恢複到冷靜的狀態,似乎方才慟哭的人根本不是自己。


    但他不是撫平自己,而是強迫自己將過去的記憶隔絕,情緒被單獨放置在一個空白的房間內。


    他徑直朝著車流走去,如今正是晚高峰,此起彼伏的喇叭聲瞬間響起。


    “你瘋了是不是!要找死去別的地方去,誰家的小孩兒啊,跑到大馬路上也沒人管嗎!”


    沈遇忽然闖到馬路上,可把司機嚇了一跳,險些魂兒都嚇飛了,好在附近是學校,必須減速慢行,否則剛剛沈遇就會直接飛出去。


    刺耳的喇叭聲侵擾著沈遇的耳膜,來回閃爍的車燈也將他的眼睛刺痛,最後還是退後幾步回到了安全的區域。


    他低著頭,脊背微彎,臉上的神色平淡至極。


    忽而,沈遇又攥著自己手中的紙幣走向一旁。


    他今天都沒怎麽吃飯。


    停在一家餛飩攤前,攤主熱情招呼著沈遇,布滿皺紋的臉上滿是隨和。


    透過不大的風雪,沈遇竟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遲既白?


    沈遇在晚上尤其是惡劣天氣的晚上時,視力極差,卻能在一片白茫茫之中看到遲既白。


    他很不同,因為他在沈遇眼中是灰色的人,隻有靠近些,才會變成彩色,所以沈遇忽視周遭的無數人,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路邊椅子上的遲既白。


    遲既白換了一身衣服,但看著和以往相差不大,仍舊貴氣十足,如此顯眼奪目的人站在人群之中,就像畫家在山水畫之中最為濃墨重彩的一筆,很難忽視。


    但很奇怪,除了沈遇,似乎其餘人並沒有注意到這位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帥哥的男人。


    遲既白靠著椅背,雙腿交疊,沉默著看著這座城市,分明是在陰暗的角落中觀察,卻有一種居高臨下的審判意味,冷眼旁觀整個世界的運轉。


    他當然不會如同沈遇所想那般會一直出現在某個地方,事實上,上次那個湖邊的景色確實不錯,遲既白才會在那裏停留許久。


    至於當初那個視力不行的小孩?


    遲既白早已經忘了,他每天都會見到無數人,又怎麽會記得一個小孩子呢?


    下一秒,一個熱騰騰的烤紅薯被遞到麵前,外麵還套著紙製包裝袋,一隻瘦削的手正握在包裝袋外麵,因為紅薯的滾燙,手指頭不停交替。


    見遲既白不接,沈遇又用眼神瘋狂示意,遲既白這才將信將疑將烤紅薯接在手中。


    溫熱的觸感傳來,沈遇眼中的遲既白又變成彩色。


    遲既白認出了沈遇,畢竟能看到他的人可不多。


    但現在的沈遇和之前看到的沈遇也有區別。


    命不久矣。


    沈遇沒有買烤紅薯,他又原路跑回去端了一碗餛飩,在得到老板的示意之後,才跑到遲既白旁邊吃。


    沒有桌子,沈遇幹脆半蹲在地上,將餛飩的大碗放在椅子上,隻不過他沒動勺子,而是用手輕輕靠在碗邊,試圖溫暖僵硬的身體,隻不過碗也太燙,觸摸一秒就要鬆開手,用嘴呼呼氣。


    遲既白抓著烤紅薯,就這麽定定看著沈遇,冷不丁地開口。


    “你剛剛是要尋死?”


    沈遇沒看他,而是回頭看了看自己剛剛的馬路,隻不過被一路攤販堵著,距離又遠,遲既白應該看不到自己才對,怎麽會知道自己剛剛做了什麽?


    沈遇沒搭理他,繼續重複方才的動作,半晌他抬頭才發現遲既白一直維持著接紅薯的動作沒變過,以為他會錯了意。


    “我買來,吃,給你的。”


    遲既白方才的視線分明就對準了賣烤紅薯的那個小推車,沈遇才沒買一模一樣的餛飩。


    雪天,大晚上,一個打扮精致的男人不回家,坐在路邊的椅子上眼巴巴盯著烤紅薯的推車,任誰見了都覺得可憐兮兮。


    聞言,遲既白皺起眉頭,看著手中被烤得焦香的紅薯皮,卻是下不了手。


    沈遇:......


    以前是什麽金貴人家啊,剝個紅薯還怕髒手。


    沈遇不理解但尊重,又站起身來,因為後背的疼痛,身子趔趄一下才站穩。


    他搓了搓自己的手指,將有些燙手的紅薯皮小心翼翼地剝開,香噴噴的味道早已經鑽入鼻子。


    這時候的沈遇已經有些後悔為什麽要給遲既白,不然的話自己就能吃兩份了。


    將紅薯皮耐心剝了一半,沈遇才繼續蹲下來吃餛飩。


    遲既白相當給麵子,咬了兩口之後發現味道不錯,這才繼續吃,動作慢條斯理,吃一個烤紅薯都吃出了米其林餐廳的感覺。


    兩個無家可歸的人在雪地裏共同尋找著自己的棲息之地。


    ——


    給我看三個廣告吧,我要餓死了,好心人們,我也想吃烤紅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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