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寒川不會浪費粒米滴水,夜裏如果入睡,也謹記熄燈省油,但對於明璃,他從來不拘著,默許怕黑的小姑娘燃燭至天明。


    此時,屋內一片寂靜。唯有窗外的雷聲轟隆,屋內時不時亮起的炸裂白光。


    明璃聽到綿綿不絕的心跳聲,一遞一聲,有她的,也有容寒川的。


    容寒川的哄勸很有效,她明明應該安下心,鬆開容寒川了,但不知為何,明璃的手臂越收越緊。她挨靠在容寒川的懷裏,耳畔緊貼他緊實的胸膛,濕漉漉的頭發滴水,濡濕了師長單薄的雪色中衣。


    她是不是很不知羞、很不得體?她是不是犯上作亂,是不是容寒川教過的最離經叛道的學生?


    明璃有很多想問,有很多想說,但最終,化為越來越纏綿的親昵舉動。


    她膽大妄為,借著狂風暴雨的電光,仰頭凝望容寒川線條清晰的下頜,嶙嶙滾動的喉結。她沒能忍住,踮起腳尖,小咬了一下。


    容寒川猝不及防被明璃偷襲,錯愕地後退半步,他鬆開了她,卻沒有做出讓明璃受挫的舉動。


    他沒有推開她,也沒有厲聲嗬斥她。


    他也有意動,他蓄意縱容。


    明璃像是明白容寒川的想法,她更為大膽,她步步緊逼,她不願後撤。


    恍惚間,明璃似乎明白了,她為何會找容寒川,為何會安之若素待在容府。


    她喜歡他,她要得到他。


    明璃渾身濕透了,她忍不住瑟縮一下,圓潤的肩頭微顫,她將容寒川推到床榻邊,不允許他說出拒絕的話。


    明璃想,她真的是個手段百出的壞姑娘,從她找上容寒川,入住他的家宅開始,蠱惑郎君的大網就此鋪開了。


    興許容寒川的一時心軟,已經將他逼得沒有了退路。


    容寒川低頭,看著匍匐於他胸口的小姑娘。他的衣襟被扯得淩亂,露出肌理分明的胸膛,小姑娘躍躍欲試,一麵親著他,一麵扣著他的腕骨。


    容寒川心裏歎氣,他該怎麽和明璃說,並非她手段強硬,他擺脫不得,無非是他也有強盛的欲心。


    他每要說一句話,明璃便腮幫子鼓鼓,用櫻唇小舌堵住他未盡的話語。


    鴉青色的發絲糾纏在一塊兒,難舍難分,一如婚禮的結發合婚禮。


    容寒川終是按住明璃的肩膀,製止她再進一步。


    “狸狸。”容寒川喚她,嗓音裏帶了微乎其微的沙啞。他記得明璃說過,這是她的小名,幼時阿娘總這麽喚她。


    明璃的一雙杏眼水波瀲灩,她聽到容寒川的呼喚,輕輕眨動一下。


    小姑娘哼了一聲,似乎不滿容寒川的退縮。


    容寒川縱容她趴在胸口,他強行壓製胸腔間燃起的不合時宜的念想。


    她不懂事,他怎能助紂為虐。


    這樣,對明璃不好。


    “不能再繼續下去了。”容寒川斟酌一會兒,緩慢地解釋,“朝廷裏的羽林衛都在找你,早晚有一日,你會回到鸞門,你可能要繼續和謝獻聯姻,要嫁到謝家。我不能……毀了你。”


    如若縱容明璃這樣做,她失了貞,等待她的將是萬劫不複。


    盡管容寒川知道,這一切對於明璃來說很殘忍。他可以為她背負所有罪業,但世人對她的指摘又如何避免?他唯獨不想她受傷。


    明璃聽出容寒川的抗拒,她眉眼耷拉,問:“老師是討厭狸狸嗎?”


    小姑娘的聲音嬌嬌的,既細又軟,蘊含一點委屈。


    容寒川應該如何和她說,如果他厭惡她,絕不可能做到這一步。


    “我不討厭。”


    “那老師喜歡嗎?”明璃的眼眸又亮了起來。


    容寒川默然:“……”


    容寒川不答話,但明璃從他偏向一側的紅潤耳廓看出他的心事,他沒有不喜歡。


    明璃渾身冷得厲害,她戰戰兢兢解開衣襟,白皙的藕臂勾上容寒川的脖頸,她俯視他,一雙眼睛既清亮又動人。


    她對容寒川說:“比起富貴安逸卻猶如行屍走肉的一生,我更想要遵從心意卻歡愉的一瞬。容寒川,我喜歡你,我不想回到鸞門,也不想回到謝家。我們就這樣待在一起好不好?即便不能拋頭露麵,但我每日在家裏等你回來,和你一起做飯,聽你念書,我也覺得很快樂。”


    “我從出生起,就被鸞門的信徒高高架起,要維持聖女的姿儀,要維護堂口的利益,每個人都敬愛我、尊重我,他們告訴我聖女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卻唯獨忘記了,我也是個人。我隻是一個名喚‘明璃’的小姑娘,我也想和其他同齡的女孩一樣,背上一個隻裝幾身衣裳的小包袱,以及一把能夠打敗沙匪強盜的長劍,在一個尋常的夏夜走遍大千世界。”


    “我好不容易逃出來了,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名字。容寒川,你不要再逼我回去,再勸我回去了好不好?”


    “容寒川,你能不能……不要再拒絕我。即便萬劫不複,我也甘願。”


    “容寒川,我不會後悔。”


    容寒川聽到她一聲接一聲的控訴。


    從明璃哽咽的話裏,他想到了好多。


    年紀稚嫩卻玩心很重的聖女,她不能和其他女孩兒一起爬樹、摘果子、泡溪水捉螃蟹魚蝦,她隻能被逼著坐在佛堂裏,受她的信徒頂禮膜拜。


    年紀稍長但心性活潑的聖女,她到了能穿好看衣裳、佩戴好看花釵的年紀,但她不能違抗鸞門的禮冠服製,手腳都必須佩戴獨屬聖人的蝴蝶銀鈴飾物,無論洗漱還是入眠都不能摘下。


    蝴蝶是鸞門聖物,囚在明璃的手腳上。


    仿佛她也是那一隻被銀鏈束縛的蝴蝶,怎樣都逃脫不得。


    容寒川堅定的心,在明璃的眼淚攻勢下,忽然變得柔軟了。


    他不再抵抗,默許明璃固執地掙破束縛。


    屋外雷聲漸大,轟隆砸下,似乎是對他們的離經叛道感到不滿,老天爺都在懲罰。


    而明璃衝動地褪下自己的衣、容寒川的衣……她不服輸,非要和天道爭一爭。


    窸窸窣窣作響的蝴蝶鐐銬全部被解下,丟棄一側。


    明璃胡亂地纏上容寒川,逼迫他接納她,助長她的威風。


    她堅定極了,要容寒川破戒,口口聲聲承諾自己絕不會後悔。


    但是,當容寒川順從她的心意,扶著她的腰,迎難而上時。


    小姑娘還是脆弱地紅了眼睛,撲簌簌掉了許多眼淚。


    “狸狸……”容寒川無奈地歎氣,他吻去她的眼淚。


    明璃嬌氣地哼哼唧唧,她從來不知,自由的代價原來這麽痛……


    但她還是咬牙承受著,看著容寒川溫聲軟語哄著,她似乎也沒覺得交歡一事變得多麽痛苦不堪。


    ……


    一夜過去,明璃渾身上下都酸痛不堪。


    她想到昨日打戰一樣的混亂情形,再睜眼環顧四周,竟發現容寒川的屋裏還是整理得井井有條,一塵不染。


    他已經不在房裏了。


    明璃茫然地望向透出一點天光的木窗,思考容寒川去了哪裏。


    沒一會兒,房門打開,容寒川端著蝦糜粥,以及一身他置辦的嫁衣進屋。


    他昨夜做了那種不可饒恕的話,他不會讓明璃無名無分跟著自己。


    容寒川給明璃端水遞牙刷、巾櫛,待她洗漱好以後,又遞上溫熱的粥,供明璃果腹。


    明璃一邊吃粥,一邊看衣冠楚楚的容寒川猶豫來猶豫去,似乎有話要說。


    “怎麽了?”明璃問。


    容寒川輕抿薄唇:“昨夜……是我糊塗。”


    明璃不解:“是我要唐突老師,和你有什麽關係?再說了,這種事一個巴掌拍不響,頂多就是老師的巴掌沒拍,我一人霸王硬上弓罷了。”


    容寒川想到雨夜裏的纏綿,耳廓更紅了。


    他歎氣,還是說出了口:“我自知家境貧寒,官階卑下,高攀不起鸞門聖女,但我已做出這種悖逆之事,罪無可恕……我欲求娶聖女,還望狸狸能給我一個尚主的機會,日後我必罄其所有,盡力讓狸狸過上好日子。”


    容寒川知道,他所說的話幾乎是癡心妄想。他不過一間破屋,一點俸祿,他一無所有,卻哄勸一位貴女下嫁於他,同他過粗茶淡飯的苦日子。


    然而,明璃卻沒覺得容寒川有哪裏不好。


    她對於能嫁給容寒川一事感到高興,已經放下了粥碗,打量起漂亮的嫁衣。雖然這一身嫁衣沒有鑲滿瑟瑟天珠、珍珠、寶石,但她仍覺得這是自己見過的最好看的嫁衣。


    明璃沒有刁難容寒川,她不假思索,很快答應了。


    明璃換上好看的嫁衣,笑著問容寒川:“那我成了老師的妻子,是不是就可以和你日日同榻而眠了?我是不是能隨時隨地抱抱老師,你也不會抵抗了?”


    容寒川沒想到明璃答應成親的第一件事,想的居然是這些。他的脖頸發燙,雪白的皮膚泛起紅暈,許久才道:“狸狸是我的夫人,自然能肆意親近……”


    趁著容寒川休沐不上值,明璃拉他拜了天地。


    今日飄了碎雪,天地間一片蒼茫。他們身穿紅色嫁衣,立在院中的柿子樹下,那一抹紅衣豔麗到刺眼。


    他們將喜餅、紅棗,累積成塔,堆放於樹下。


    明璃和容寒川的父母都已過世,他們是無依無靠的兩個孤兒,卻又在今日血脈相連,相互依靠。


    他們拜過天地、父母,絞發相結,同飲合巹酒,他們受天地庇護,成了一對心意相通的佳偶。


    容寒川盼著有朝一日,朝廷和鸞門不再尋找明璃,他也被皇帝發配外地州郡為地方父母官,到時候他能將明璃帶上,在一個沒有人知道她身份的地方,兩人過上神仙眷侶的生活。


    明璃也很歡喜她能夠逃出鸞門,能夠做回自己,能夠嫁給心儀的人,過上無憂無慮的日子。比起鸞門遼闊的宮闕,謝家巍峨的家宅,她更喜歡容寒川這一座有點破舊、有點溫馨的小院。


    她成了他的妻,她很歡喜,她沒有什麽不滿意的地方。


    然而,世事總是無情,天意也不一定遂人願。


    明璃藏於容寒川家中的事,還是讓謝獻知曉了。


    世家公子謝獻攥緊這一封暗衛送來的情報,他不由繃緊了指骨,他怎麽都沒想到,明璃會眼瞎至此,竟看上一個隻會讀幾句酸詩的低下官吏,他恨意滔天,他心裏不甘。


    他絕不能……被容寒川比下去。


    一個隻會苦讀書的蠢人,科舉考試中,他被容寒川僥幸壓了一頭便也罷了,婚事上,容寒川怎敢蠱惑他的未婚妻叛逃……


    在容寒川教授明璃課業的時候,他必定已經起了歹心。他蓄意勾引明璃,意圖讓他們謝氏一族蒙羞。


    這是寒門子弟對於門閥豪族的恨意,容寒川一定在嫉妒他,才會做出這等卑劣的事。


    謝獻的怒火中燒,他微微眯眸,已經在心中謀劃所有能將容寒川置於死地的惡計。


    在此之前,他還是先找了一回明璃。


    若她乖巧懂事,承認自己是受了容寒川的騙,興許謝獻為了大局著想,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過明璃。


    畢竟……她舍下他,選擇容寒川,若是讓外人知曉此事,對於謝獻來說,也將成為烙印在他身上的奇恥大辱。


    謝獻派出暗衛,劫持了明璃。


    他將她關在一座別院裏,任她怎樣折騰、怎樣抗拒,都沒有放她回去。


    謝獻親自來找明璃,他看著眼前烏發淩亂的美麗女子,很難將她和那個高高在上的聖女聯係起來。


    謝獻笑說:“跟了容寒川一陣子,聖女身上也染上不潔的氣息了。”


    明璃雙目赤紅,厲聲:“放我回去!我不是什麽聖女,聖女早就死在敵襲裏了,我隻是容寒川的妻!我求求你,我不幹涉謝家的事,你也不要幹涉我!你我沒有關係,婚禮也不曾完成,你完全可以放過我……”


    聞言,謝獻卻笑。


    他伸來戴著玉扳指的手,用力地碾住明璃下顎,逼她仰視他。


    “可是,屬於我的東西,我即便喂狗,也不想送給那種卑劣的下等人。


    “明璃,你是鸞門聖女,你身上背負著苗疆門派與堂口的寄望,你的身份尊貴,又怎甘於這種賤民度日?隻要你乖乖履行與謝氏的聯姻,我便既往不咎,放過容寒川,如何?”


    明璃冷笑:“你做夢!”


    “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鸞門因你之故,要與朝廷開戰。”


    “你確定一旦交戰,你們一群江湖武夫,會是大嵩國府兵的對手?與夏人交戰,朝廷的確需要江湖人士相幫,可一旦鬥起內亂,你們那些人馬,也不過螻蟻一群,很好碾壓。”


    明璃明白的,他們苗疆所有門派與堂口的武人合計不過五千。江湖俠士各個武藝高強,充作斥候隊伍,為大嵩國謀取外域情報,亦或用於帶領中軍隊伍發動燒營奇襲的將領,在瞬息萬變的戰局,他們的身手高超,實在是有力的幫手,這也是皇帝一心想籠絡苗疆鸞門的原因。


    但若是苗疆硬碰硬和朝廷打戰,光是附近州郡派來府兵圍困住苗疆,將他們堵在方寸之地不得出入,等他們糧草耗盡,軍械告罄,再強勢進攻,足夠鸞門喝上一壺。


    隻因明璃的一時任性,便要死傷那麽多人……真的劃算嗎?


    明璃不想牽連她的族人,不想牽連那麽多無辜的人。


    她深知自己已經沒了退路,隻能垂下眼睫,服了軟:“若是我回到鸞門,與世家聯姻一事繼續進行,你能否放過容寒川?”


    謝獻撫了一下明璃的臉,他稱讚她的乖巧。


    “自然。我也不想將此事鬧得太大,你安心留在此處備嫁,過幾日,我便送你回到官宅。放心,你既是鸞門聖女,也是我未婚的夫人,我自會好好待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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