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立被溫月請進屋裏。


    他們兩個人走在前頭,容山隱沉默,跟在後麵。


    他和溫月私藏的一方天地,第一次被一個外人涉足,容山隱有點難以忍受。


    他明明不是那麽小氣的人。


    徐立掃了一眼院子,這是一座荒屋,屋舍不大,一間廚房,一間正堂,兩間偏室,還有一間柴房。院子裏有狗窩,但沒有聽到狗叫,小木屋被雨水淋得發脹,破破爛爛,看來很久沒有養狗了。他又瞄了一眼灶房,灶王爺的神台累積了不少蛛絲,灶台上倒是擦得纖塵不染。


    徐立心裏一合計,即便這位郎君房客臉長得好看、氣質也不凡又怎樣,還不是不會過日子。


    徐立竊喜,他對溫月說:“月妹子,我看你這裏還有些豬肉,雖說天冷,埋雪堆裏保鮮就成,可到底不是長久之計。你家就兩口子人,葷肉哪裏吃得完,不如熬成豬油藏在罐裏頭,油渣拿來下酒也香得很。”


    徐立的話聽起來像是指點溫月過日子,但容山隱是何許精明人,一聽便懂了外人的小心思。


    他是在說容山隱不事生產、不懂持家,一看就是嬌生慣養的兒郎。可徐立哪裏知道,此地不過是他們的逃旅裏臨時落腳的地方,保險起見,容山隱不會留下許多生活的痕跡,遑論窖藏那麽多長住久用的醃菜、菜油與豬油。


    容山隱輕蹙了一下眉,剛想反駁,便聽溫月頷首:“徐大哥說得在理。”


    容山隱的薄唇緊抿。


    這才認識多久?已經一口一個“徐大哥”?


    他無聲地冷看溫月一眼,慘遭妹妹翻來的一記白眼。


    “大公子有什麽想說的?”在十八堂的時候,那些堂眾不知如何稱呼容山隱,會喊他大公子。


    溫月如法炮製,落到容山隱耳朵裏,便有幾分刺耳。


    容山隱垂下濃長眼睫,淡道:“無事。”


    容山隱不是血氣方剛的毛頭小子了,他再看徐立不順眼,也知自己的身份與涵養,他不該和對方斤斤計較,況且他從來不曾管過溫月的事。


    他沒資格說三道四。


    容山隱的氣焰一下子萎靡下去。


    一整日,他隻在旁邊看著。


    徐立像個一心想要討好心上人的混小子忙裏忙外,又是劈柴,又是提水,還親自下廚,把他帶來的老鴨和醃的酸蘿卜一塊兒燉湯。


    容山隱的廚藝不錯,即便溫月平日裏和他鬧別扭,飯量還是沒減。今日,他刻意袖手旁觀,也有看徐立笑話的意思。


    溫月不見得會喜歡吃他煮的飯菜。


    然而,等鮮香微酸的老鴨湯出爐,溫月喝了一口湯便對徐立讚不絕口,她不僅誇讚徐立的廚藝,還特意為徐立盛了飯,邀他一道兒坐下吃飯。


    容山隱看到溫月吃得不亦樂乎,在這一刻,他才發現,原來他煮的飯菜,也不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容山隱端著碗,坐在桌子的一側,溫月怕徐立拘謹,特別貼心地坐在他的左手邊,也好方便和他交談。


    容山隱和溫月本來就有矛盾,又因他此前在徐立麵前否認兄長的身份,溫月和他的梁子結得更大了。


    隻是一句誤會,他可以解釋。


    容山隱想開口,忽然在這一刻,他想起了許多從前的事。


    他見過溫月每一次眼淚,見過她每一次懇求。那麽多的誤會,那麽多的傷懷,他從來不曾給過她解釋。


    隻因容山隱不傷心。


    他沒有心,便能傷溫月的心。


    而如今,溫月不過是和一個外男談天,不過是幫一個外男盛飯,不過是喝了一個外男燉的老鴨湯,隻是這麽一點無足輕重的事,他都要耿耿於懷。


    他又有什麽底氣,因自己的不喜與不悅,去討溫月一個說法呢?


    容山隱明白,他拒絕了溫月,往後或許還有一個兄長的身份,能供他與溫月常來常往。


    可溫月會認識更多的人,她或許會成親,或許會嫁人,或許會生子,或許會有一個體貼的枕邊人。


    她不再需要兄長……


    這樣的結果,好像也不是容山隱想要的。


    溫月和徐立還在談天,說一些山裏狩獵的經驗,以及居住山中要防備的山獸。


    他們談笑風生,其樂融融。


    容山隱獨坐一隅,食難下咽,坐立難安。


    他似乎明白了,他也會有一絲不能宣之於口的……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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