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蘇有小半個月沒有找溫月,得知她的臂骨痊愈後,特地派馬車來接她上軍營。


    如今整個伊州都知道巴蘇有一位十分得寵的漢女王後,她武功高強,驍勇善戰,曾在夏人部落的內鬥中,保全巴蘇的安危,與他同生共死。


    伊州原本以為,巴蘇迎娶了一位漢女,意同於和親大嵩,如此一來,他們這些漢奴日後便有好日子過了,怎料他們經曆了種種,發現一切都是空想,這位月王後隻會助紂為虐,讓他們這些遺民的生活更加水深火熱,她是名副其實的妖後。


    溫月的馬車途經繁榮的集市,所至之處,那些做苦力的漢奴便會對她擺出嫌惡唾棄的嘴臉,甚至有些膽大的漢奴還敢朝馬車的方向啐一口唾沫。


    所有惡意、冷待、鄙夷,溫月都盡收眼底,她心裏毫無波瀾。


    溫月抬手,命身邊的侍衛上前,抽了不敬之徒一記耳光。


    啪的一聲嚴懲,漢奴的臉頓時腫得鼓脹,溫月製止了侍衛繼續教訓漢奴,她給他們一個下馬威以後,很快放下馬車的簾子,車輪聲滾滾如潮,他們朝風雪紛紛的城外駛去。


    車外,鵝毛大雪兜頭打來,覆沒馬車厚實的氈簾。


    溫月端坐在溫暖的車廂內,她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


    那一巴掌,雖然不是她打出去的,但也是她授意的。若她沒心沒肺就好了,那麽她不會心生愧疚。


    在這一刻,溫月想到了容山隱。


    他早年為了獲得謝獻的信賴,不得不去作惡……從前的他是不是很煎熬?是不是很掙紮?容山隱並非一個沒心肝的壞人,他被所有人誤會、被所有人厭惡的時候,他是不是也常常夜不能寐、輾轉反側?


    容山隱是奸臣,她是妖後。


    她不想自己的惡名被容山隱聽到,也不想自己受萬民咒罵的樣子被容山隱看到……雖然不想去理解容山隱,但溫月似乎有點明白他當年為何要舍下她,為何要不告而別。


    他覺得丟臉……容山隱唯一的、僅剩的自尊心寄存在溫月這裏。


    他希望自己在妹妹心中,永遠都是那個光風霽月的少年,溫文爾雅的君子。


    可溫月一點都不乖巧,明知他在泥裏,還要伸手去拉他、去撈他。


    那樣狼狽的容山隱,溫月還要不計前嫌地抱住他。


    兄長一定、一定很無奈吧。


    可是,溫月也跳進泥潭了呀。


    如今他們都是奸惡之人,殊途同歸,成了一路人。


    他們變得很相配了。


    溫月老氣橫秋地歎了一口氣。


    “容山隱,我好像走上了你的老路。今日我沒有哭,可從前的你……有沒有哭啊?”


    -


    溫月抵達城外的營地,她在碧珠的攙扶下,走進牙帳。


    沿途守衛的兵士在看到溫月的一瞬間肅然起敬,紛紛朝她行禮。


    溫月大方地受了,坐到巴蘇的王帳一隅,屁股還沒坐熱,親兵就諂媚地撩簾入內,為她端來熱氣騰騰的酥油奶茶暖身子。


    他們記得巴蘇的吩咐,專程在軍帳裏設下侍奉王後的夥廚,為溫月燉煮的奶茶不放鹽塊與胡椒粉末,隻撒點葡萄幹與飴糖。這是漢人愛吃甜茶的口味,他們尊重溫月這位同軍將們出生入死的王後,因此對巴蘇這些堂而皇之謙讓漢人的行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默默妥協。


    溫月把匕首掖進袖中,妥帖收好,她很警惕,絕不可能全無準備就見巴蘇。


    她以為今日和巴蘇又有一場交鋒,然而巴蘇今天倒是很好講話,他非但劍拔弩張地試探她,反而像一隻養熟了的家犬,自來熟地枕在溫月的膝上,拉過她的手,逼她幫他按壓額角,治療頭疼。


    溫月猶豫要不要取袖子裏的匕首,對他的太陽穴狠狠刺下一刀。


    但清醒時的巴蘇並不好對付,她知道匕首也僅僅隻有防身之用,她對他無可奈何。


    溫月隻能硬邦邦地幫他按摩,一邊按壓,一邊皺眉,問:“你的軍營裏沒有女奴和軍醫嗎?為什麽要我幫你按頭?”


    巴蘇睜眼揚唇,一雙月牙兒金弧的眸子凝視溫月。


    “我是個多疑的人,除了阿月,我不會信任何人,也不會讓其他人近身。”


    溫月恍然大悟:“所以,你之前不寵幸那些藏在後宮裏的女人,是因為她們都背負了部落親族的期盼與任務,你怕她們聽命於人,會在床笫之間對你不利?我說呢,那些都是漂亮標致的美人,怎會有男子不拜倒在他們的裙下,又不是眼瞎。”


    想起大夏後宮的生活,溫月倒也沒覺得特別無趣。


    當初她閑得發慌,還會騎馬四處逛逛,每繞過一個院子,就能看到穿戴得富麗堂皇的美人圍聚一團,要麽扭脖子扭腰地練舞,要麽吃奶茶清嗓子練歌,若不是她騎馬的動靜太招眼了,她還能躲在院牆上多看兩眼。


    巴蘇翻身坐起來,他身材高大,和溫月同坐,足足高了她半個頭。


    這時,巴蘇抱臂傾身,朝溫月看來,他的目光裏沒帶騰騰殺氣,有的也隻是欣喜與愉悅。


    他意味深長地問:“阿月,你是在嫉妒嗎?”


    巴蘇對情愛不算通竅,但他麾下的勇士時常會在酒宴上說些葷話,他知道女子最善妒,溫月在他麵前聊起其他漂亮女人,其實是一種大房夫人對於妾室的試探。


    溫月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索性往後挪一點,裝作若無其事,低頭倒甜茶喝。


    溫月的掩飾,反倒大大取悅了巴蘇。


    男人以為她在害羞,嘴角上翹。他說:“我從來沒想過要娶那麽多妃妾,我母親隻想和父皇一人在草原上生活,我從小受母親的教導,我也隻會擁有你一個王後。阿月,我是真心實意想迎娶你,我為我從前的不恭敬之舉道歉。我也會遵循漢人的禮儀,和你行完漢人婚禮後再同住一室,成為真正的夫妻。”


    巴蘇喜歡一個人,從來都是利落幹脆。


    他們大夏國的勇士神武不凡,一旦愛上一個女子,上午和她跑馬,下午就能虜到帳子裏成其好事,甚至都不需要一個月,孩子就懷上了。


    巴蘇敬重溫月,他在忍耐本性,努力妥協。


    巴蘇確實能得到她的肉體,逼她成為自己的女人。可是溫月那樣倔強,她是最驕傲的鷹隼,巴蘇強迫她,溫月寧死不屈,隻會得到悲慘的結局。


    巴蘇這麽多年早已養出耐心,他會循序漸進,他要溫月也來愛他。


    巴蘇第一次這麽謹小慎微,生怕弄傷這隻啄人的鳥。


    隻可惜,溫月向來心硬,她未必領情。


    溫月看一眼巴蘇,答非所問:“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漢人的詞,叫做‘衣錦還鄉’?我來到大夏國土地上的過程太屈辱、太狼狽了,我想一雪前恥。我是個漢人,我要在中原的土地上堂堂正正成親。我要那些唾棄我的人知道,我會成為汗王身邊最尊貴的女子。”


    溫月今早上受漢奴咒罵的事,早早被親信傳到了巴蘇的耳朵裏。溫月對漢奴深惡痛絕,還命人掌摑漢奴,真是大快人心。夏人喜歡王後更親胡人,自然要把這種事情講給巴蘇聽。果然,汗王聽了心情很好,還把金銀賞給他們,作為袒護王後的獎賞。


    巴蘇不動聲色,他擁上溫月。


    高大健壯的身體勒住溫月僵硬的雙臂,他將她緊緊鎖在懷裏,巴蘇對溫月說:“再過兩個月,等開了春,我的兵馬就會侵入大嵩國。阿月,你很快會成為我的王後,萬民匍匐於你腳下,再無人敢說你一句不是。”


    溫月聽得肝膽俱寒,卻沒有表露一絲一毫的端倪。


    她逼迫自己鎮定下來,像是為巴蘇出謀劃策,不解地問:“即便你突破雲州關隘又有何用?還不是像你占領伊州這些失地一樣,隻能奴役漢奴,你無法在中原紮根。而且大嵩國皇帝據說很有手段,他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再蠶食土地,他會召集各地州府的節鎮以及世家子弟,你攻不下中原……”


    巴蘇想到大嵩皇帝的治國手段,雙眸陰沉,他不喜歡溫月還對大嵩國擁有任何幻想,她不該再相信那些漢人能治理好一個國家。


    巴蘇道:“你記得謝獻嗎?這些年大嵩皇帝抬舉那些寒門平民,削弱世家權勢,早引起世家的公憤,他們在各地囤積了兵馬,還給謝獻送了信,隻等我們朝雲州宣戰,拖住守城的數萬主力軍,他們自會殺上京城,取皇帝狗命。我許諾過他們,隻要我坐穩天下,必會分大嵩世家一杯羹。”


    溫月的嘴唇微微顫抖。


    她說呢,巴蘇怎敢攻城……即便他攻下雲州又有何用?他們夏人不事生產,若無漢奴勞作,又怎可能維係生存?可是他的目的不止於此,他要的是皇帝李儼傾盡所有兵力,支援邊城守衛國土,如此一來,京城防守最弱,便給了那些世家兵馬可乘之機。


    待他們裏應外合,一切都來不及了……


    可是,溫月想到容山隱前些日子說的事,他們在失地六州也有秘密組建的起義軍,巴蘇領兵攻打大嵩,必是全力以赴,屆時……伊州與大夏王庭的防守便是最弱。


    是險境也是生機,他們也許有殊死一搏的機會。


    溫月在心中下定決心。


    她緩緩抬手,抱住巴蘇的後腰,臉抵在他的胸膛,聽男人蓬勃的心跳。


    “巴蘇,你許諾過我,若是占領了大嵩國,你不能傷害那些婦孺與孩子,你可以教化他們,讓他們學習大夏的文化、語言、習俗,讓他們成為夏人的朋友、家人,就像我和你這樣。”


    “好,我答應你。”


    巴蘇心潮澎湃,心中燃起萬丈為妻兒建功立業的豪氣。他一貫爭強好勝,要草原最好的馬,最肥沃的土地,最殷實的家園,如今溫香軟玉在懷,豐功偉業在即,他已無所求。


    溫月強忍住對巴蘇的忌憚,她裝成一隻善解人意的貓崽子,她屈起膝蓋,捧住巴蘇的下顎,在他耳畔溫柔輕喃。


    一雙杏眼多情又溫柔,溫月認真地叮囑:“巴蘇,你一定要贏。”


    巴蘇撫上溫月的臉,感受她偏頭,落在他掌心的、溫熱的吻。


    對於小姑娘的叮嚀,他信以為真。


    “好,我會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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