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月用手疼的借口,回後宮養傷。


    軍營裏到處都是巴蘇這支十萬大軍的炮火軍械、糧草、甲胄輜重……巴蘇對溫月再信賴,他麾下的親衛軍也不會希望一個漢女王後在此地多待。他們願意敬愛溫月,願意將她養在溫暖如春的宮殿裏,卻不希望她像紅顏禍水一般蠱惑他們的汗王。


    因此,溫月受傷要回宮,軍將們巴不得她趕緊走。


    巴蘇親自送她的馬車回城,他立馬於雪崖上,看著溫月走進伊州的關隘,總算放心回營。


    馬車裏,溫月還在琢磨巴蘇的話。


    巴蘇之前告訴溫月的攻城日期很含糊,約莫兩個月,卻不知具體是哪一天,她打聽不到更多內情,隻能把這個消息送給波露瑪,希望波露瑪麾下的斥候能探聽到更詳盡深入的消息,再轉頭告訴溫月。


    由溫月牽線搭橋,波露瑪和代表大嵩國的容山隱達成了協議,隻要波露瑪掌權後歸還所有割讓的大嵩國土地,他們願意出兵協助波露瑪登頂,坐穩大夏國的女君帝位。


    但這一切交易,在這場大戰沒勝之前都隻是空話。他們的時間不多了,若是無法克敵製勝,莫說陽奉陰違的溫月,就連私下拉攏各部、組建私人軍隊的波露瑪也難逃一劫。


    他們沒有退路了。


    -


    過了一個多月,年節快到了,後殿外頭狂風怒號,風雪交加。


    碧珠告訴溫月,其實他們夏人也過中秋和年節,隻是說法有些不同。


    碧珠為溫月捏了個糌粑遞上,想了想,說:“你們漢人崇拜月亮,喊月亮為玉盤,但其實月亮在中原看起來就餅子大小,哪裏像我們草原遼闊,中秋節的時候,月亮大得能容人,我們這裏還有部落稱月亮為月神,滿月的時候會祭月亮與鬼神。年節我們也過,晚上要吃古突肉粥,還要早起騎馬去河邊搶金水。”


    溫月看了一眼屋外雪妝銀砌的天地,想起十八堂的年節。容山隱會幫父親溫青起酒壇,和眾人一起喝屠蘇酒,溫月那時候年幼,隻能舌頭上用筷子頭沾幾滴,不能多喝,任她撒潑滾打都沒用。


    巴蘇要練兵,沒有回伊州過年,他命人送來了賞賜,而溫月投桃報李,也送去了名叫“竹素其馬”的鬥桶,鬥子裏裝了一個塗滿酥油的烤羊頭,羊角上綁著酥油花紋的絲絛。


    碧珠信奉西域佛教,她知道巴蘇不會回城,而溫月又好說話,不需要人近身侍奉。碧珠知道溫月獨得巴蘇疼愛,往後定是平步青雲,自然也不想在她麵前轉來轉去討嫌。既如此,她心念一動,小心翼翼來請示溫月,能不能容許她回家一趟,她想年節和父母親團聚,順道上寺廟朝拜,祈求安康。


    碧珠並不是正兒八經的夏人,而是歸附大夏國的一支小部落,她家離伊州不遠,騎馬隻要一天的路程,她會快去快回。


    溫月正愁打發不了碧珠,碧珠在跟前,容山隱都不敢來找她。


    溫月聞言,痛快答應了。為了不露出馬腳,她還對碧珠說:“最多三日,記得早去早回,不然其他部落的貴女、夫人同我請安,我都不知道你們過年要送什麽賀禮,受什麽禮節。”


    碧珠點頭:“一定!您要是有哪裏不懂,隻管去問那些胡女侍婢,她們很樂意為您解惑,不過奴婢會快點回來的,您不要寵信其他婢女……”


    溫月眨眨眼:“我知道,你安心就好了。”


    碧珠走後,溫月對掌馬的親衛說她要挑選一匹上等的好馬。容山隱扮演的便是平平無奇的馬奴,他聽懂了溫月的弦外之音,第二天下午便牽上兩匹馬來宮殿報到。


    容山隱天天扮作奴隸,為了不讓人看出他的容貌,臉上還要貼一道碗大的疤。但他入了宮殿,也知道為悅己者容,會用水洗下那些疤痕,以頂漂亮的清水俊臉蠱惑溫月。


    溫月聽到殿外傳來馬嘶聲,她知道是容山隱來了,急忙放下手裏的甜碗,赤足下地,朝兄長奔去。


    散亂的一頭烏發隨著蕩漾的裙擺晃動,手上、頸上,一陣銀鈴搖晃,叮叮當當。


    見到容山隱的第一眼,溫月彎起杏眸,低聲說:“你來了。”


    容山隱將兩匹馬拴在棚裏的木樁上,還喂了馬兒一點草料與水。


    容山隱做事比溫月謹慎,即便庭院裏的奴仆都被遣散,他也沒有流露出什麽特別的表情。直到他低頭,看到溫月裸露在外的一雙腳。足弓彎曲,細骨繃緊,雪白的一片軟肉,腳趾都被凍得通紅。


    他不由皺眉,扯下粗布外衣靠近。他如一個俯首稱臣的家奴一般單膝跪地,冒犯地握住了溫月伶仃的腳踝。


    溫月雙腳很冰,可容山隱吃盡風雪趕來,手上溫度更冷,溫月不由凍得一個激靈,瑟縮了脖子。


    她一低頭,就能看到容山隱小心翼翼捧起她的腳,掌心揉按她凍僵了的腳趾,彼此的寒意都驅散不少。


    溫月的耳根發燙,莫名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她任由容山隱用衣布包住腳掌,解釋:“方才聽見你來,怕其他奴仆衝撞,這才跑得急了點,忘記穿鞋,我並非那種獨居時就變得邋遢散漫的姑娘。”


    容山隱少時常指點溫月“君子慎獨”的道理,意思是從細枝末節處就能看出一個人的品行,因此她小時候沒規矩,愛在炕上嗑瓜子,翹起二郎腿看書的種種事跡,都曾被容山隱義正詞嚴地糾正過。


    仔細想來……容山隱離家後的一段時間,溫月絞盡腦汁把這些陋習都找了回來,逐一做過去,隻為了隔空挑釁她老成持重的兄長。


    做壞事被抓個現行的感覺很不好,從前溫月哪裏有這麽計較個人形象?倒是近幾日,她在乎起容山隱對她的看法了。


    她夠不夠嬌憨可人、夠不夠知書達理、夠不夠善解人意……


    溫月得到了容山隱的偏愛,竟也會開始患得患失。


    溫月發呆失神,很快,頭上便被屈起的手指輕輕敲了一下。


    “在想什麽?”容山隱問她。


    溫月回過神,搖搖頭:“沒事,進屋吧!”


    雖說他們待的是帶簷的廊廡底下,但沒有門窗阻擋,很容易被人發現行蹤,保險起見,溫月邀容山隱進殿再閑聊。


    容山隱還沒來得及進門,他已經聞到了一股子甜絲絲的糖味,還有若有似無的酒味。


    容山隱撩開寶相花紋樣的厚氈簾瞥了一眼,弓架上掛了祈福禳災的錦繡經幡,雞翅木小茶幾上放著一壺青稞酒、卡賽油果子、一些能窖藏的時蔬水果,溫月即便是蟄伏敵營也斷沒有委屈到自己。


    容山隱覺得她可愛,唇角輕輕上揚。


    溫月看不懂,還以為是兄長在譏諷她,縮頭縮腦地道:“我並沒有被夏人的美食荼毒,蠱惑心智,我身在曹營心在漢,嘴上吃著他們的東西,心裏還是念著咱們大嵩國的……”


    溫月這個人其實將家國恩怨分得很開,她喜歡吃各地的美食,不代表她不能持刀手刃夏軍啊?希望容山隱不要誤會她一番赤忱報國心。


    隻是這話越說越心虛。


    夏人大多不坐高凳,地上鋪了獸皮和毯子,居家時席地而坐。容山隱隨意落座,他伸手擺弄了一下酒壺,問:“夏人的酒……好喝嗎?”


    溫月沒聽到預想的責罵,一抬頭,對上容山隱難得帶點促狹的鳳眸,她知道自己被戲弄了,頓時有些惱羞成怒。


    溫月還要說什麽,可濃烈的酒香已經堵住了她的嘴。


    溫月端過容山隱倒的酒。青稞酒的色澤泛黃,甜味很重。


    她聞著濃烈的酒香,小聲說:“比漢人的酒濁,沒那麽烈,但很好喝。”


    溫月行走江湖的年間,什麽酒沒喝過?她早就是個中老手了,說起美酒如數家珍。


    容山隱端起酒杯和溫月對碰,今日是年關,他們終於有機會一起過年,是該慶賀一下。


    溫月正要飲下,卻見容山隱傾身,手臂繞過溫月的手肘,和她飲了一杯合巹酒。


    這是大嵩洞房時的婚俗,為什麽容山隱忽然要和她行婚禮?


    溫月沒想明白。不知是酒太醉人,烘熱了人的肺腑,還是屋內炭盆火候太旺,燥得她脊背出汗。


    溫月眨了眨眼,脖頸發燙,血氣上湧,什麽都沒說。


    容山隱對此也沒一個解釋,他隻是摩挲了一下杯盞,對溫月說:“失地的起義軍已備好兩軍交戰的器械,隻待巴蘇防守最弱之日,他們便可揭竿而起……”


    容山隱說起正事,語氣鎮定。


    直到這時,溫月才明白他的用意。


    他不能保證自己全身而退,他不甘心,因此才會做出冒犯的舉動。


    容山隱畢生心願,便是同溫月成婚。


    他怕自己死在戰場,怕自己再沒機會。


    溫月渾身發抖。


    她咬住了下唇,什麽都沒說。


    屋裏鴉雀無聲,氣氛凝重,一點都不像過年。


    容山隱不再說國事,他們繼續把這一場年宴的酒喝完。


    溫月生出了要和容山隱拚酒的豪氣,她心頭竄起小火苗,看向容山隱的目光都帶點怒火。


    不止是單獨喝酒,溫月還點了一些吃食,有烤兔頭、清湯羊肉、燒鍋子、各色薩其馬糖點心,菜色隆重豐盛,像是一場餞別。


    溫月沒有再和容山隱閑聊了,她一杯又一杯地灌兄長喝酒。不醉不歸,喝得不死不休。


    門窗合攏,房門上鎖。


    屋內炭盆熄滅,屋外爆竹聲脆響,每炸一下,溫月的心就劇烈跳動一下。


    不知何時開始,酒壺灑落一地,溫月爬上容山隱的腿骨,她毫無規矩、廉恥可言,她的雙腿困在他的腰腹,緊緊貼合。


    女孩兒的手指伸進容山隱懷裏,觸摸他削瘦的肩膀,感受骨肉的冰冷。溫月的指腹貼上堅硬的肌理,沿著輪廓分明的田埂朝上遊走,點了點鎖骨,又覆上脖頸。


    她喜歡當一個上位者,掌心最終困住了容山隱的喉嚨。


    溫月沉默不語,臉上滿是醉酒的酡紅,一雙杏眼霧氣迷蒙,腦子清醒。


    她的手掌沒有使勁,她不會掐死容山隱。


    男人也沒有掙紮,他不在意任何親昵帶來的後果。


    即便是死在溫月手上。


    嶙峋的喉結在溫月的手心滑動,很癢、也很勾人。


    她來了脾氣,溫月低頭,不管不顧地咬上容山隱的唇,勾勒他的舌尖,摩挲他每一寸腔壁。


    溫月明明那麽莽撞,貝齒嗑在一起,舌尖嚐到了血腥味,氣息沸騰,滂沱的暖意像是浸在春日的花海。


    她閉上眼感受,口中的觸感,有點滑膩、有點香、有點醉人。


    溫月凶猛地像一隻隨時能夠將人拆吃入腹的小狗,她不依不饒,她永不罷休。


    溫月還要繼續衝撞,可摟上容山隱脖頸的一瞬間,她忽然睜開了眼睛。


    溫月對上容山隱那雙豔冶的鳳眼,男人柔情萬丈,手掌抵在她的後腰,縱容她使壞。


    容山隱平靜地被溫月撲倒,圓融地接納她的莽撞,他不怕她……溫月又覺得那一團火氣怎麽都發泄不出。


    在這一瞬間,溫月的鼻尖變得好酸好酸,喉嚨也好幹好幹,甚至心髒也變得澀澀脹脹的……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唇齒僵硬,一刻也吻不下去。


    溫月忽然停住了。


    她倒在容山隱衣冠不整的身上。


    俊秀的郎君睜開沉淪的眼,他還被她壓製在地,手腕紅了,脖頸也有了一點可怖的淤青,唇角出血,是被溫月咬開的一道窄紅,泛起綿綿刺痛……他寵溺她,包容她,本該繼續進行的春事,可溫月卻止步不前。


    容山隱眨了眨眼,陪她一塊兒躺著。他的腕上纏繞了那一段紅色綢帶,這是容山隱偷偷從溫月捏的雪人身上搶來的。


    容山隱臉上神情溫柔。


    直到,他的嘴裏嚐到一點鹹味,他迷茫不解,小心翼翼地抬起溫月的頭,小姑娘不知道悶頭哭了多久,竟是一臉的眼淚。


    “阿月,你……哭什麽?”


    溫月吸了吸鼻子,邪火終於有處可發,她咬牙切齒,大聲罵他:“容山隱,你這個大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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