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西城。


    袁譚抓酒杯飲悶酒,從個人理智上來說,以及此前二袁相爭的事例中可以得到一個結論,那就是兄弟內鬥一定不會有好下場。


    可他覺得自己不比袁尚弱多少,比起袁尚的鬥勇,性格寬和的自己更適合統禦河北。


    隻覺得吃虧在母親早亡,他與袁熙年齡相近,生下他們後袁紹為母親守孝三年。


    那段時間黨錮風暴十分殘酷,袁紹三年孝期結束又連著給早亡的嗣父守孝三年。


    連續守孝六年被人稱讚,也有黨錮中被迫害的士人因此詬病袁紹的圓滑。


    六年孝期之後,續娶妻子後才生下袁尚。


    黑熊也是無語,河北的旱情出乎他的預料;河北旱情嚴重,中原也好不到哪裏去。


    今年又有旱情……估計持續不下雨,能活活把袁紹氣死。


    宣良在劉曄身邊有些自卑,隻是低頭吃飯,不輕易開口。


    “正是如此。”


    七八天時間裏就整編了兩千餘戶,其中真正願意跟隨船隊去遙遠地區生活拚殺的沒幾個人,這些人接受整編,隻是為了更好的在黃澤生存。


    這麽長時間過去,袁譚那裏沒有發動報複,袁尚也沒有準信,事情變化已經超出預料。


    如果明年河北繼續大旱,哪怕袁尚完美兼並袁譚,也夠嗆。


    “第二是請袁冀州設宴,最好在城外,屆時我等自會出手。”


    “我麾下有一位壯士,有不亞呂溫侯之勇。”


    船艙裏的黃金、華貴的江東絲織品都裝車,準備去鄴城置換生活物資。


    可自己帶來了曹操控製中原神醫的消息,幾乎斷了河北士人的念想,不得不麵對最壞的局麵。


    “劫持袁渙時偶然所見,是一位溫婉堅韌的淑女子。”


    行走在街道上的男女、士民、奴仆也都走不快,可能是見多了麵有菜色的人,就連官用的牛車都會給黑熊一股虛弱、遲緩的感官。


    “需要什麽兵器?”


    現在的冀州牧是袁尚,黑熊、劉曄投了拜帖後,才在城中走動,谘詢物價和貨物。


    “看來河北非我逗留之地,久留必有殺身之禍。”


    但這女人也倒黴,十六歲嫁給大十歲的袁熙,次年袁熙出鎮幽州,甄宓則留在鄴城伺候婆婆劉氏。


    對袁譚爭位、分裂河北的隱患尚能忍受,畢竟袁紹一日不死,那隱患永遠是隱患。


    一臉的苦悶,對黑熊說:“大將軍已知曉卿之言論,袁譚亦再三立誓,公子也隻能立誓與他盟好。大將軍憂鬱成疾,所懷唯此一事耳,我等不忍逼迫。”


    “今年河北恐怕將要大旱。”


    劉曄吃一口黃米飯,他也是吃過糖的人,不覺得驚奇。


    隻是他前腳投帖離去,後腳拜帖就傳到了沮鵠手裏。


    劉曄用飯時也在思索,哪怕不剪除羽翼,袁譚帶著黨羽部曲遷移去荊州,未來甚至有取代劉表的可能性。


    你一個名不經傳的寒門庶子憑什麽叫嚷!


    舟船上,黑熊捉一塊木炭在木板上繪畫素描,勉強畫出蔡貞姬的眉目五官。


    又開睢陽渠,明年哪怕大旱,曹軍依舊有保證軍事行動的糧食。


    見黑熊提出明確要求,沮鵠就說:“這樣,某這就去見審公,審公莊園內不乏壯士、良匠與駿馬。但有所需,告而自取。隻要能勝園內壯士,審公自會全力襄助。”


    心裏頭還念叨著甄宓,也不知道具體是個什麽風采。


    論富庶,審配似乎比曹洪還要過分。


    劉曄眺望黃澤,一眼望不到盡頭,可視線遠近都有紮蘆葦筏捕魚的男女,普遍衣衫襤褸,身形瘦弱。


    吃了幾口,劉曄才說:“那公子可是要離開河北?”


    論稀奇,自己才是當時最稀奇的那個。


    黑熊這夥人已經證明了行動力,不管是劫持梁國相,還是從曹操大營門口突圍,都證明了這夥亡命徒的膽魄與戰鬥力。


    有機會遠遠看一下也行。


    袁譚幾杯悶酒下肚,氣惱之餘將酒杯砸在地上。


    黑熊側頭看邊上沉默的劉曄,劉曄會意,神情果決:“既然大將軍不能決,我等承蒙公子收留之恩,臨行自當有所回報。”


    前後曆經大半個月,終於步入正軌。


    甲士隊伍來自呂布、劉備、陳登的遺留老兵,老水手追隨孫策征伐江東。


    可曹操治下軍屯、民屯沿著水利設施駐紮,種植的又以水稻為主,以中原現在稀疏的人口來說,河流灌溉足以熬過這個旱年。


    運船沉下碇石,幾位頭領組織男女采伐蘆葦在岸邊捆紮蘆葦筏子,要麽以蘆葦結紮草廬。


    大概此前河北士人還心存希望,覺得袁紹心病有恢複、痊愈的一天。


    上了船,河北方麵就追不上了。


    他丟掉木炭拍拍雙手,起身接住宣良遞來的碗,三個人端碗盤坐在地吃紅糖黃米飯。


    這種事情也不好意思拿出來討論,黑熊說:“河北與荊州有盟約,若是剪除袁譚羽翼,使袁譚去荊州,也不失為袁氏退路。”


    這也是黑熊、劉曄閑暇討論時的預案之一,就見劉曄說:“黃澤之眾有二三百人願隨我家公子離開河北,勞煩足下二事,我家公子就出手剪除郭圖、辛評兄弟。”


    黑熊吃一口清甜黃米飯,露出笑容:“出乎預料,袁尚比我預想的有才幹,難怪受河北人擁戴。奈何還是少了最關鍵的那一分狠辣,我已再三提醒袁本初命不久矣,他還是不肯先下手。”


    河北方麵不缺動手的人,可顧慮很大,也有泄露的隱患。


    沮鵠聞訊出官署來尋,在附近一處酒廬相遇。


    “這……具體為何?”


    好在鄴城距離黎陽、黃河岸邊不是很遠;隻要得手,連夜疾馳趕路,一夜時間就能從鄴城跑到黃河岸邊。


    這種性格在袁譚眼中更適合統禦士兵,而非人主。


    “最好能有良匠,他想自己參與鍛造。這是奇異兵器,類似戟,有雙刃,非常人能用。”


    見此不止是黑熊失望,就連袁尚、沮鵠也是失望。


    沮鵠長歎:“公子純孝,否則以我等與郭圖、辛評兄弟舊仇,早已動手了。”


    當日,袁尚送袁渙到碼頭,袁渙乘輕舟出黎陽,直奔對岸白馬津。


    這樣的人物,都三緘其口,不發表意見。


    袁紹強撐著,或許他自己相信自己能撐下去,身邊人也跟著相信了。


    趁著袁紹還有餘威,剪除袁譚的羽翼即可,再怎麽也能保住袁譚的命。


    他心中苦澀,很想暢飲消愁,可實在是喝不動這酸酒。


    黑熊聲音放低:“就缺駿馬與趁手兵器,你若不信,可安排驍猛銳士與之決鬥。”


    沮鵠搖頭,卻說:“因入夏幹旱,大將軍有意於西門祠祈雨,宗族男女、幕臣僚佐皆在行列。隻希望不要傷袁譚,這有損我家公子信譽。”


    袁渙海內名士、能臣,公卿之後,汝南袁氏的同宗,陳國袁氏的領袖。


    黃澤捕魚能養活的人口是有限的,時時刻刻都有虛弱病死的人。


    “設宴不妥。”


    必須去鄴城觀望風向,情況不對就撤離河北。


    想要購買大量工具和粗帛、粗布與糧食,最佳交易對象是審配。


    人麽,都是差不多的結構。


    運船駛入黃澤,內黃縣已運來一批鐮刀、斧頭之類的工具。


    “我要去鄴城,袁尚若能快速剪除袁譚羽翼,我們還有創業的機會;若他遲疑,那我們就走,去荊南。”


    憑什麽介入袁家是非?


    這種事情難道袁渙看不明白?


    以隨行甲士、老水手充當隊官、什長,招納整編效率並不低。


    審配宗族擁有數萬戶的部曲,各種莊園分布在魏郡,家資數萬金。


    畢竟袁紹目前也就五十二歲,生活優渥,或許對當世大多數人來說隻是憤懣積鬱生病罷了,不難撐過去。


    袁尚有意培養,送來‘橫海校尉’官印,黑熊也沒推辭。


    那孫家子算什麽東西?


    孫堅能征善戰又如何?還不是辛苦奔波拚殺,拜在袁術麾下當爪牙?


    自己不動手,魏郡郡守也會著手進行整編、管理。


    所以從一開始,這支混合的老兵團隊就有一股強軍的韌性、頑強。


    將這些人組織起來,增強捕魚效率,能少死很多人。


    沮鵠說罷見兩人再無要求,又囑咐說:“此事我家公子不知情,實乃孫公子顧慮遭受袁譚報複,為自保才發難。”


    “第一是安排舟船於黎陽,以運輸七百人為準,配備五百人軍械鎧甲,以及一月糧秣;此外,還需要駿馬十餘匹。”


    說罷,沮鵠反問:“非是仆質疑,而是此事重大,孫公子如何能確保成功?”


    留宣良、張定主持漁獵、分配工作,黑熊與劉曄踏上去鄴城的路。


    腳步聲靠近,他回頭就見宣良、劉曄端著飯菜走來。


    黑熊抿了抿嘴唇,去意堅定,好奇追問:“那公子究竟如何做想?”


    酒廬隻提供野果釀造的酸澀酒水,沮鵠飲半碗就有些喝不下了。


    三艘運船又逆流而上,航入清水口沿著黃河故道,也就是現在的清水河順流而行,抵達黃澤。


    彼此成長環境外部環境不一樣,父母養育的環境也不一樣。


    沮鵠也就協調一批必要的生活工具,至於之類糧食卻是休想。


    不限製甚至鼓勵黑熊招納黃澤捕魚的災民、流民為部曲,將這些災民部曲化,等軍械運來,自然就是一支能充門麵的軍隊。


    劫持甄宓的難度,實在是有些大。


    北鄴城,河北權貴、郡縣長官家屬人質生活的區域,可城內因流通的糧食不足,明顯缺乏活力。


    是故,甄宓無所出。


    主將的精氣神會影響老兵團隊,老兵骨幹又會直接影響軍隊的風氣。


    袁尚幾乎是在亂世裏成長的,壯碩而俊朗的姿貌,父母的疼愛,使得袁尚比之袁譚更為果斷、自信。


    去年又有倉亭之敗,河北生產並未恢複多少。


    “既已與袁譚盟好,自當遵守誓言。人無信不立,豈可朝夕生變?”


    前年官渡之戰從正月爆發,之前就做了大半年的準備;這仗持續打了十個多月,河北人力投入戰爭中,農業生產大幅度倒退。


    黑熊帶來的這批甲士、水手不足百人,但也是河北少見的老兵團隊!


    黃澤,顧名思義,就是黃河故道途徑的一大片低窪湖泊、濕地。


    劉曄瞥一眼木板上的少女畫像,笑了笑:“公子亦有思念之人?”


    孫策又如何?還不是背叛袁術,陰謀獲取了江東之地?


    這個叫孫謙的少年出身微寒,更無名師,連袁氏門生故吏之後都算不上。


    這裏靠近清水上遊,能得到黃河的補充,所以黃澤蓄水量十分可觀。


    可惜袁譚閉城不出,十分的忍讓。


    袁尚徑直返回鄴城,留沮鵠負責安置‘孫謙’與部眾。


    黑熊與劉曄互看一眼,看來袁紹一廂情願的天真行為已徹底惹怒了河北士人。


    官渡、倉亭兩場慘敗後,河北方麵已經沒有了實戰經驗豐富的中高層將校……曆戰老兵都缺乏。


    黑熊臉上笑著,卻暗暗握拳。


    若不主動一點,恐怕袁尚、袁譚就一起拿自己開刀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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