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超回營時隱約快到四更時分,天色有一抹魚肚白。


    營內,他與馬岱坐在桌案前一同用餐。


    馬超手裏抓著匕首切割烤羊腿,腿肉油花充足,伴著麥餅、蒜苗一起吃,胃口很好。


    一邊吃著,一邊講述今夜的交談結論,略帶遺憾:“這小賊機敏,恐怕難以唬騙。”


    馬岱聽著也是感到為難,他們很難驅使麾下軍隊主動去啃硬骨頭,除非是去欺負弱小。


    目前集結的軍隊,是為了應對河東、太原方麵的袁兵,而不是他馬超的私兵部曲。


    隻有帶著這支部隊打幾次勝仗,奠定馬超的個人威望,才能勉強控製住這支軍隊。


    鍾繇、馬超都類似,缺乏對關中豪帥、吏士的指揮威望。


    而現在突然出現的虎牙軍,令馬超很難受。


    他也是通過方天戟認出了‘太史文恭’,才帶著親兵渡河;若是想指揮麾下這三千人渡河作戰,這難度太高了。


    對絕大多數關中人來說,目前就是等,等河東地區表態。


    如果河東主流聲音是抵抗袁兵,那關中兵就渡河參戰,一起抵禦袁兵。


    如若不然,關中兵敢擅自進入河東,隻會刺激中立的河東人。


    所以真的拿河東人沒辦法。


    河東能出三萬兵,這不是什麽誇張言論,這是河東人的極限動員。


    關中各郡軍閥程度最深的是馬騰,可馬騰也不想跟河東人拚命。


    對關中任何一股勢力來說,軍隊拚光了,那就什麽都沒有了。


    河東人也是,夾在關中與河北之間,稍有不慎,十幾年難得的太平生活就會破滅。


    現在對河東人來說,河北是個整體,而關中一盤散沙;唯一的變數就是朝廷所在的中原正在進攻河北,讓河東人中也多了一些朝廷派。


    但還有一個變數,那就是河北竟然在南陽一帶組織了一支軍隊走武關夾擊而來。


    好在河東人暫時不清楚這個消息,好在這支軍隊的統帥另有想法。


    馬超實在是想不明白,劉表難道就眼睜睜看著河北兼並關中?


    馬超對目前的局勢也沒辦法,形勢變化,輪到他出牌時他才能選擇打什麽牌。


    而現在是河東人選牌,另一個能打牌的是黑熊。


    許都朝廷、河北、荊州都距離拍桌有些遠。


    思索再三,馬超隱約有些後悔去見黑熊,自己摸到了對方與袁氏有隔閡這條信息,對方應該也能摸清楚自己的虛實。


    想了又想,總覺得黑熊不蠢,應該不會給河東人施壓。


    如果河東人知道虎牙軍的夾擊,那必然與袁氏組成聯軍。


    能出三萬青壯的河東,怎麽也能給前線聚集萬餘軍隊,算上並州兵,趁火打劫的南匈奴、烏桓、北地羌胡,林林總總怎麽也能有七八萬大軍。


    這麽強勢的軍隊聚集起來後,打仗打怕了的關中人肯定會爭著投降,以避免戰火摧毀家鄉。


    年輕的馬超,腦海裏念念不忘分析著局勢,實在是難以入睡。


    而另一邊,黑熊返回營地時也是炊煙嫋嫋。


    太陽還未升起,青州兵與甘寧所部陸續拔營,開始渡灞水。


    甘寧所部進兵過程中臨時吸納了藍田都尉劉雄所部,經過甘寧精簡,給劉雄保持了一個千人大營。


    不指望這些人衝鋒陷陣,做一些後勤工作就行了。


    經曆過董卓、李傕郭汜之亂的關中人,目前對戰爭有一種畏懼。


    各路關中豪帥也是在李傕死後才迎來實力暴漲,這些年普遍沒打過仗,都是樣子貨。


    也就馬騰這裏還有涼州老兵,其他豪帥的軍隊,與荊州兵類似,沒有經曆過大兵團戰役的磨礪。


    關中豪帥學習西州先進戰法,以超長矛兵為主力,大概是這種武裝廉價之餘,也方便訓練。


    真按著漢軍傳統步兵那種重裝、強弩,弓箭不要本錢的射擊打法,關中豪帥、諸胡部族首領都得破產。


    故而渡過灞水,正準備在驪山西側尋找合適營地時,黑熊想明白了這一點。


    所謂的西州矛兵,是窮苦人的辦法,都這麽窮了,你不蹬鼻子上臉,人家怎麽可能來打你?


    自己潛意識裏一直將後世那個打的曹操割須棄袍的關中聯軍代入了眼前。


    現在關中災民陸續返鄉才三年時間,社會各處財富積累嚴重不足,同時兼並許多人口的豪帥都是虛胖,對內部人口的掌控力並不牢固!


    或許一場規模尋常的武裝衝突,就能讓一個兩三千戶部曲規模的豪帥徹底消失。


    當年逃難的流民,有技術的基本上優先被吸納了;現在返回關中的人口,很少有掌握製造技術的。


    也就是說,現在關中豪帥哪怕有鐵礦資源,也缺乏鍛造盔甲的工匠!


    二十年時間,製造技藝、生產力量發生斷層並不奇怪。


    也就再積累一些年,關中群帥消化了部曲人口,也積累了足夠的社會財富,才會十分激烈的反抗曹操。


    而現在,部曲沒能消化完成,也窮,也沒有攢夠作戰的物資,所以關中人遠比自己想象的弱。


    例如馬超,就昨天那種拚命的架勢,就說明馬超本錢匱乏,依舊要靠個人武勇威望來拉攏、積聚部眾。


    若真的有一萬,或幾千敢死之士,馬超又怎麽可能親自上場搏殺?


    站在邊上,提著騎矛斜斜一揮,數千騎士爭相殺出……這才是錦馬超該有的風度啊。


    而且昨晚的馬超,過於禮貌了。


    當馬超這種人和你講道理的時候,就說明事情很不簡單。


    一瞬間的恍然大悟,黑熊卻感到濃濃的壓力從四麵八方壓過來,隱隱有窒息感。


    如果河東人知道關中人如此的虛弱,會不會集體很幹脆的依附河北?


    如果袁氏知道關中的真實底細,那馬騰會不會直接返回涼州,遠離這個絞肉機?


    河東人、關中人都跪在袁氏麵前,就自己跟袁譚的那血仇,袁譚肯定驅使河東人、關中人跟自己死磕!


    流光關中、河東人的血,大概袁譚才能恢複冷靜,認真思考一些別的事情。


    這是巨大的壓力,也是重大的機遇!


    想明白這一點,黑熊當即對身邊甘寧說:“此處不合適,隨我進兵,我們去驪山北側紮營。”


    甘寧蹙眉,回頭看身後:“還請分兵立寨,以監視長安、鹹陽之敵。”


    知道甘寧想擴大紮營的監視、管控區域,來保證後續出武關道的隊伍能安全抵達驪山。


    黑熊拒絕:“待攻陷新豐,關中群帥將是我們的友軍。鍾繇可能要跑,馬騰也會躲避並州兵鋒芒。”


    形勢變化太快,快的甘寧想了片刻,才反應過來自家渠帥要幹什麽。


    兩人統一意見,略做休息的大軍再次開拔。


    向北走上馳道,沿著馳道向東推進。


    馳道與渭水平行,北岸斥候遊弋。


    馬超帶著黑眼圈策馬觀望,望著一個又一個行軍百人縱隊,氣的麵容扭曲。


    根本瞞不住了,六千大軍有時候和萬餘大軍沒區別。


    何止是他,北岸巡哨吏士紛紛變色,神情灰暗。


    他們眼中,南岸馳道上的是袁氏的死忠兵力,能繞中原到荊州,還能跨越武關道來關中的精銳!


    身處北岸的他們,還能隱約摸清楚南岸的大致兵力。


    可新豐城不成,他們隱約隻能看到前隊十幾個百人隊行軍縱隊,而後麵則被塵土遮蔽。


    這塵土,幾乎算得上是遮天蔽日。


    而新豐守城吏士更清楚,北岸馬超所部三千人目前缺乏舟船,無法快速渡河。


    就算有船,也要繞行渡河,否則岸邊被侵擾,下船部隊沒有機會結陣固守,會損失很大。


    行軍隊伍漸漸抵達新豐城西的大片開闊原野,青州兵一個個百人隊列魚鱗大陣。


    而後來的甘寧所部則調頭靠近驪山,略做選址後就開挖壕溝,采伐樹木,開始紮營。


    新豐城頭,杜畿略略估算,就知道眼前這支先頭部隊就有不下六千人!


    新豐根本守不住,甚至不需要守!


    等這裏的消息傳到河東,或許河東人背叛朝廷之前,弘農人就先迎來了河北郡守,會將鍾繇禮送出境。


    最為可怕的是,京兆尹張時是河東人。


    若河東集體叛變,張時會怎麽選?


    張時已經想到了這一茬,神情抑鬱。


    而他們這些官吏的思想此刻真的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參與守城的鄉勇、義兵。


    城外出現的大軍,已經嚇住了這些城頭守兵。


    可惜消息流傳的有些慢,他們還不知道剃頭將軍的名聲,也不知道博望坡、襄陽兩場戰例。


    最關鍵的是,他們不清楚西門外列陣的是青州兵。


    正因為不知道,這些防守的鄉勇義兵還站在城牆上,保護脆弱的家鄉。


    一個個青州兵百人方陣裏吏士席地而坐,每次分出十個人去驪山腳下打水。


    青州兵普遍無甲,許多人乘機洗個痛快,才會帶著水囊、兵器返回各自的百人方陣;緊接著是下一個十人隊。


    仿佛無聲的宣威,青州兵表現出來的紀律,讓張既、杜畿等人麵無血色。


    大約持續到正午,風塵仆仆的青州兵各隊完成了洗刷。


    而戰車之上的黑熊,開始遙控高順等四名道兵。


    一個個青州兵百人隊開始聚集,形成青紅黃白四個大橫陣。


    沒有鼓聲,沒有號角,更沒有往來奔馳的信使。


    有的隻是戰車處裝模作樣搖擺的青紅黃白四色大旗。


    開闊場地上,四個大橫陣開始表演。


    也就現在合適的道兵數量不夠,否則黑熊就要給城上守軍表演貪吃蛇、俄羅斯方塊!


    城上守軍能看個全貌,而渭水北岸的馬超所部,隻能從側麵看個籠統大概。


    他這三千人是臨時聚集,還沒有經曆過戰爭檢驗。


    此刻吏士密密麻麻站在岸邊,都是無語。


    難道,這就是中原百戰餘生的精銳風采麽?


    中原戰場之殘酷,關中人也是有所聽聞的。


    漢末各路豪傑數萬、七八萬、十幾萬的斬殺黃巾軍連同婦孺,大家都不怎麽在意。


    可官渡一戰曹軍幾乎盡數坑殺降軍,這才讓各方感到恐怖。


    驪山上,劉雄本打算監工,可站在高處他看了片刻軍陣演武,當即取出隨身攜帶的手斧,也去伐木了。


    甘寧則見怪不怪,騎馬行走在一處山梁搜尋水脈走勢,不時回頭觀看坡下演武。


    新豐城頭,張既見左右吏士神色,就知道這座城已經守不住了。


    張時更是麵如土色,丟了新豐,他這個京兆尹也就到頭了,可河東生變,他要保留在河東的家人,還是保許都的家人?


    袁譚的使者早已經拜訪過他,可袁譚也沒說過武關道方麵會出現這麽強的一支偏師隊伍啊!


    張時真的想不明白,劉表是不是瘋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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