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豐城守軍已然絕望。


    演武結束的青州兵撤入驪山腳下,參與伐木。


    臨近入夜,才挖好一道壕溝,鋪埋紮好一道弧形柵欄,今夜的防禦工事就算是完事了。


    本可以修築更好,但黑熊選擇了提前休息。


    壕溝、柵欄組成的一道複合防禦工事,隻有一個作用,抵擋騎兵夜中衝殺。


    夜中,黑熊仰躺在篝火邊,半眯著眼,控製呂布單騎遊走,充當最外圍的警戒。


    這種狀態下的神將呂布,已經化身為最恐怖的殺戮機器。


    隻要出現在巡邏範圍內,哪怕是一頭迷路、受驚裝死的鹿,呂布也要砍上一戟。


    就在黑熊這種半睡不睡的狀態下,新豐城東門、北門緩緩開啟,恰好呂布巡視到新豐以東。


    出城的騎士靠近呂布,呂布察覺後立刻發動追殺。


    神將呂布這種存在不需要眼睛觀察事物,黑夜籠罩下,出城的精銳騎兵反應不及,就被呂布襲殺殆盡。


    也就北門而出的十幾人撲入渭水,遊到了對岸。


    杜畿運氣好,歲數略大的他放棄了騎馬,他步行從北門出,險些被清冷、渾濁的渭水溺死。


    渭水這一段並不湍急,但兩岸有大片的灘塗、爛泥,運氣不好陷進淤泥裏,再受驚的話,被溺死很正常。


    十幾個人遭遇馬超的巡邏隊,被引入軍營。


    營帳內,馬超來回踱步,他已經派遣馬岱親自去給馬騰講述這裏複雜的情況。


    雖然有些不想承認,也不想在馬騰麵前低頭。


    可事實很明顯,太史文恭比他更不怕死,他的拚命決鬥戰術在氣勢上、勇力上,以及技巧上,都差太史文恭一籌。


    必須要把這個壞消息給馬騰,讓他做最壞的打算。


    很快杜畿等人換了衣服,出現在馬超軍帳內。


    馬超一張臉沒有多少神采:“城中可能堅守?”


    “士氣全無,不容樂觀。”


    杜畿身份最高,哪怕到了現在的地步,杜畿吐字清晰,語腔渾厚:“孟起督軍,可有辦法策反敵將?關中乃帝陵所在,是國家臂膀,斷不能失。若是能以官爵遊說敵將,可挽救形勢於傾頹之際。”


    “甚難。”


    馬超見其他人低著頭狀態萎靡,就說:“我聽聞白鵝賊首與曹司空有仇,正因這仇赴河北而轉江淮,後至荊州,又跨武關來我關中。複仇意誌如此堅決,古今罕見,非官爵所能動。”


    “孟起,國家不能失去關隴。”


    杜畿強調說:“征北將軍已然開府,不妨由征北幕府派遣使者遊說此人,再向朝廷上表奏議。官爵是朝廷所賜,與司空公府有何關聯?”


    杜畿盡可能的輕描淡寫,但他已經發現馬超鼻孔出氣呼吸粗重起來。


    誰都知道,尚書令荀彧控製下的尚書台隻聽司空公府的各項奏議。


    漢家製度就是如此,尚書台掌握詔書頒布,但隻有審核、封駁之權;唯有公府的各項政令提議,人事提案奏表擺到尚書台,尚書台才能審議是否通過。


    中原方麵就一個司空公府,尚書台曆來就聽司空公府的。


    至於河北的大將軍上公幕府,荊州劉表鎮南幕府,以及關隴新設立的馬騰、韓遂兩個將軍幕府,顯然影響力無法深入許都尚書台。


    劉備的左將軍是正常的將軍幕府,不是儀同三司的公府。


    按照杜畿的提議,意味著許都尚書台將會通過一項來自馬騰征北幕府的奏請。


    開了第一個頭,難道還會缺第二個?


    在杜畿的解釋下,與白鵝賊首有仇的是司空曹操,與漢室朝廷有什麽關係?與征北幕府有什麽關係?


    將黑熊的仇恨明確化,具體指向司空公府,給征北幕府、司隸校尉兩個機構一個拉攏策反的機會。


    大家都是漢室臣子,彼此有仇很正常,你黑熊與曹操的仇,能大的過馬騰與韓遂?


    容不得馬超不激動,隻要快速聯合虎牙將軍黑熊,那相當於關中補充了一支生力軍,外交上嚴重挫敗了河北的陰謀。


    河東方麵的情況也就明朗了,不再有什麽額外的變化。


    等擊退袁譚、牽招的攻勢,再調頭回來與虎牙軍慢慢算賬。


    馬超很激動,更激動的是杜畿開始承認征北幕府的影響力。


    就在馬超激動之際,帳外有人呼喊:“督軍!賊軍夜襲!”


    “什麽!”


    馬超連鞋子都沒穿,從胡床上一躍而下,快步走出營帳就見南岸密密麻麻的火把將新豐城包圍。


    “擂鼓!”


    呼喊一聲,馬超快步走向附近的糧車,站在四方車廂頂部,他瞪眼看著南岸:“他就這麽著急!”


    杜畿等人也出來,望著南岸攻勢,就見攻城部隊十分驍猛,已經攻上城牆,火把隊伍快速占據新豐北麵城牆。


    就仿佛沒有抵抗一樣,持火把的賊軍恣意狂奔,竟然輕易攻占了北門城樓。


    營地內鼓點旋律開始響徹,營中士兵穿戴鎧甲、衣物,陸續出營帳集結,備用的火把也紛紛引燃。


    一部分守營吏士靠近柵欄,提防對方可能發動的襲營。


    杜畿來到糧車附近,對馬超說:“不可再遲疑了,若不能聯合虎牙軍,我等隻能屈身侍賊。”


    “我不信他能半夜破城!”


    馬超恨的牙根子癢癢,如果司隸校尉鍾繇被驅逐,他的這支軍隊就有崩解的可能性。


    失去了這支軍隊,他什麽時候才能獨領一軍,建立功勳?


    杜畿見馬超還在嘴硬,當即就說:“督軍難道不知堵陽之失?”


    博望坡慘敗的前哨戰,正是黑熊一夜破堵陽,生擒武猛都尉呂常。


    呂常所部的被俘,意味著南陽東北各縣的反劉表、忠誠於曹操的士族被連根拔起。


    馬超已經猜到,如果今夜新豐城破,肯定是那太史文恭、甘寧先登之故。


    白天摧折守軍士氣,夜裏再偷城,可見白鵝賊已經有了一套行之有效的破城方案。


    而現在,馬超就是想救援,或者出兵南岸牽製對方的攻勢,都不可能!


    馬超沒有那麽多的船,關中最大的船隊目前在渭水上遊,掌握在馬騰手裏。


    這一刻,馬超窒息感越來越強。


    新豐失陷,再也無法隱瞞虎牙軍的存在,戰績也無法隱瞞。


    如此犀利的攻勢,隻會加速河東人的叛亂!


    馬超依舊站在車廂上,久久回神,隻覺得無比的疲倦。


    這仗沒法打了,他已經不會打了。


    自他拚湊這支河東幹涉聯軍開始,他就沒想過要麵對這種窘迫的形勢!


    照著人情來說,河東人跳反,配合並州兵、諸胡部族侵入關中,那關中群帥就該同仇敵愾,發動聯軍對抗才對。


    可惜不是,讓馬超快速組建這支小聯軍的真正原因是,許多人是奔著去河東撈錢的!


    自白波軍各路渠帥介入朝廷紛爭以來,河東就恢複了平靜,民間、豪強積累了太多財富。


    去河東郡對抗犯境的援兵,大家都能發財。


    仗打的再爛,也不會牽連本部家鄉。


    所以許多人心安理得,情緒激昂參加了馬超的小聯軍。


    可現在黑熊攻破新豐,意味著他們與河東人攻守易勢。


    關中人為了趁機搶河東,積極參加馬超的小聯軍;那河東人為了搶關中,一旦叛亂,會有大量青壯、豪強率領部曲參戰!


    隻要賊軍沒有打到家鄉,那絕大多數關中豪帥都會低頭裝瞎子!


    自己的大好形勢,即將崩滅!


    除非能說動虎牙軍改變立場,與他們一起匡扶漢室,討伐河北叛軍。


    為遊說黑熊,隱約等到天亮之際,杜畿才乘船渡過渭水,再一次來到南岸。


    岸邊巡哨的衛士為他引領,等來到新豐北門,杜畿忍不住長歎一口氣。


    北門大開,想要出城的百姓統統放行,隻是不能攜帶財物和糧食。


    除了女子,哪怕是個七八歲的總角小兒,也會在出城門的時候被守軍剪斷頭發。


    杜畿看著二三百人同時剪頭發,倍感荒唐又驚悚:“這是何故?”


    城門前當值的一個百人督聽了開口:“我家渠帥仁慈,不忍心他們與家人分別,準許回鄉。又擔心他們短期內入伍反抗,故而剃去頭發。下回俘虜,頭發若短,一律斬首。”


    說話間,就聽有人掙紮大呼:“冤枉!我是浮屠道士!本就時常斷發,此乃習俗,非是出逃的俘虜!”


    “冤枉啊!”


    負責行刑的青州兵士兵可不管,幾個人拉扯著拖到城門外,也不走遠,就在排隊剃發的眾人麵前,領頭軍吏呼喊:“爾等頭發長回來前,切莫再被我軍俘虜。否則,這就是榜樣!”


    說著揮手,杜畿十幾步外,這個短發的浮屠道士就被青州兵斬首。


    行刑完畢,軍吏抓起短發浮屠道人首級舉起來,掃視正剪頭發的人:“去北岸後,跑遠些!”


    一些排隊的俘虜又被家人拉扯著後退,退回城中,準備接受重新遍戶的命運。


    城門處,被俘的守軍官吏正一一篩查,防止有官吏混入百姓中逃亡北岸。


    而這些官吏,天色沒亮前就被盡數剃發。


    杜畿看到了神情木然的張既,可能是大光頭給了張既很大的心神打擊,杜畿也是反複看了幾次,才確定這個人是張既。


    很快又找到了眉目躲閃的京兆尹張時,張時頭發剃光,胡須也都剃光了。


    好在青年時期與杜畿就是朋友,杜畿勉強還是認出來了。


    杜畿再看那些主動泅渡渭水的剃發民眾,再看看被斬首的浮屠道士。


    已經明白,對方要借這些人的嘴,去宣揚新豐城失陷一事。


    除非北岸的馬超立刻組織士兵截殺,否則最快五天或七天,河東將會全郡反叛!


    許多想要出城的百姓又退了回去,城門甬道洞開。


    負責篩選的一眾被俘官吏,也捂著臉背對杜畿,免得被認出來。


    杜畿也盡可能不去看昔日同僚,以免刺激他們敏感的自尊心。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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