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飽喝足,鍾繇出城離去。


    黑熊站在城頭目送鍾繇的小船漂浮在渭水之上,隻覺得這世界變化充滿了反差感。


    出兵前,誰能想到,半個月時間裏,自己竟然跟鍾繇坐在一起吃飯,還勾結成了同夥?


    相互合作的利益很大,這就夠了。


    眺望片刻,黑熊聽到肚子咕咕叫的杜畿,招招手示意,杜畿有些不情願,可兩名衛士有督促之意,隻能上前。


    黑熊引著饑餓的杜畿散步到城牆拐角處的碉樓,杜畿見黑熊順梯子到碉樓頂端,也就咬咬牙跟了上去。


    站在這裏,可見渭水平闊的河麵波光粼粼。


    黑熊才說:“張時之死,非我有意殺他。實在是他運氣不好,夜晚巡哨軍士不會留手,你應該可以理解。”


    張時死了,還帶著京兆尹主要的曹掾官吏一起死了。


    他是想撤回東邊的鄭縣,可惜運氣不好,被呂布截住,眨眼間團滅。


    張時這個河東人死就死了,可隨他一起死的可都是京兆尹治下的當代士人頭目。


    到目前為止,關中境內也就占了藍田、新豐、潼關三座城,附近還有二十幾座大小城邑、鄉社保持著原有狀態,觀望時局變化。


    這些代表著人口和物力,但缺乏戰鬥力。


    軍隊能不能打仗,拉出來走個方陣就能大致判斷出來。


    所以黑熊想要快速動員這些人力,這需要鍾繇和杜畿的協助。


    等挫敗袁譚的攻勢後,再消化不遲。


    這個冬天,可以慢慢消化。


    杜畿也不知道該不該為張時複仇,複仇的代價太大了,他承擔不起,京兆尹士民也承擔不起。


    沉默之際,黑熊繼續說:“剛才你也聽到了,鍾繇如今很是窘迫。以至於被迫離開弘農,來關中不敢去見馬超,卻來先見我。”


    杜畿輕輕點頭,詢問:“將軍這是要護衛關中?”


    他也明白鍾繇的顧慮,拿到與虎牙軍的盟約,鍾繇身上的司隸校尉等一係列官職的影響力才能得到有效支撐。


    否則光溜溜跑去與馬超匯合,很難穩住軍隊。


    現在鍾繇身負王命,挾虎牙軍以自重。借著這股力量整合軍隊,再分五千人給黑熊協助守禦潼關。


    隻要潼關守住,就說明袁氏徒有其表沒什麽可怕的,接下來關中聯軍的雛形就算定型了。


    “我的關中,我自然好好好愛護。”


    黑熊毫不掩飾,指著潼關方向:“袁譚隻能從這裏攻進來,我帶著本部,以及鍾繇答應的五千人,我就能守住。但我不放心其他人,我希望你代理京兆尹,為我募兵,以及征發糧秣。”


    募兵不是征兵,征兵是把名額攤派到各縣,由各縣篩選合適的在籍丁壯;而募兵很簡單,講究的就是花錢買命。


    應募的不止有民壯,還有帶著仆僮、部曲的寒門、豪強。


    機會要給,不能一棒子通通打死。


    軍隊是個很神奇的集團,隻要聚集成團,保證能吃飽後,拚了命的操訓,很容易整合起來。


    不管是即將募集的京兆兵,還是鍾繇答應調撥過來的五千人,隻要閉營訓練,旁邊再將青州兵一起駐屯。


    那麽狠狠操訓一個月時間,足夠與遠道而來的袁譚打一場。


    杜畿感到有些荒唐,總覺得城內駐屯的青州兵有問題,怎麽可能如此忠誠於黑熊?


    這批青州兵以俘虜的身份落到黑熊手裏前後勉強也就兩個月時間,竟然如此順服。


    若是這次的軍隊落到黑熊手裏,再好好治軍、練兵一番,可能又是青州兵模樣。


    見杜畿沉默,黑熊繼續說:“我不喜歡打仗,等驅逐袁譚後,我會封閉潼關,休養士民,三年不征兵役。我與荊州貿易時,會購買荊州各類器具,以恢複關中。”


    不征兵不等於不會臨時募兵,光是黑熊帶入關中的本部兵,規模已經不亞馬騰的涼州兵。


    本部足以應對萬人規模的戰爭,的確不需要額外征兵。


    “休養三年?”


    “對,就三年,未來三年天下也該生出變故。不管是曹操還是袁尚,這兩個誰也撐不了三年。”


    黑熊抬手剝下碉樓黃泥牆皮握在手裏搓碎:“不管是誰贏了,都會出兵試探關中。伱們西州士人已難成氣候,隻有我這樣的外人,才能協調各方。”


    杜畿皺著眉頭,因關中的特殊性,關隴地區幾乎沒什麽劉姓王侯,所以民間概率上來說也就缺乏有活力的宗室團體。


    這就導致漢末大亂以來,關隴士人中嚴重缺乏充當旗幟人物的宗室英傑。


    弘農楊氏的位置又很尷尬,距離雒陽太近了,哪怕吹捧為西州孔子,可依舊很難團結更倒黴的涼州士人。


    楊家很難做西州士人的真正領袖,又有李傕郭汜之亂,所以明明天子落到了西州,可偏偏沒有把握住機會。


    如果當年快速除掉李傕郭汜,現在哪裏還需要看汝穎士人的臉麵?


    說不得他杜畿正擔任豫州刺史,讓汝穎大姓子弟在他手下做吏。


    天子西遷,是二百年來西州士人最佳的機會。


    結果被王允破壞了,又沒能壓製李傕、郭汜這幫人。


    這麽多年過去,西州士人回憶、複盤的時候,對並州士人的恨意應該是很強烈的。


    杜畿不怎麽想開口,他不像鍾繇。


    鍾繇的全部籌碼就在關中,如果輸了,還會把家族賠進去。


    杜畿不同,不合作無非一死;可隻要不死,未來關中發生任何變故,都是他的機會。


    見他沉默,黑熊忍不住嗬嗬冷笑,收斂笑容:“我之前就想找你談,又擔心被你輕視。鍾繇來後,我才找你來談。你若還這樣,我明日就發兵攻打鄭縣,再驅使鄭縣強征的丁壯為前隊進攻杜陵,如此循環,各縣、城邑必然殘破,枉死男女何止萬人?”


    “將軍如此做,與董卓、李傕何異?”


    “你們能服從他們,為什麽不能服從於我?”


    黑熊盯著杜畿:“中原殘破,等袁尚、曹操分出勝負,誰都不會放任關中休養生息。鍾繇帶來的版籍圖冊我也見了,算上河東三萬戶,目前在籍人口二十二萬戶,百萬人口,這不上不下的人口,很適合拿來開刀。”


    “我如今不過弱冠之年,無意與曹操、袁尚爭鋒。我得關中,將休養二十餘年,待人口三百萬時,再出兵函穀,行秦國舊策。”


    杜畿忍著不快,緊皺眉頭。


    見他如此頑固,黑熊徹底沒了耐心:“既然你不肯做關中士人的表率,那我就不要你們了。董卓、李傕不敢殺你們,我敢。”


    說罷,轉身就順梯道而去。


    杜畿見黑熊走遠了,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又瞥一眼另一端城牆,才低聲嘀咕:“賊寇就是賊寇!”


    忍著強烈的惡心,杜襲又止不住幹嘔兩聲。


    若不是家眷在杜陵,剛才就大聲謾罵了。


    鍾繇肯屈身合作,他不肯!


    就算他不合作,黑熊派兵強攻各處城邑造成的殺孽,也是黑熊造成的,跟他杜畿有什麽關係?


    關中人遭受了那麽多苦難,也不怕再來一些。


    遭受如此輕慢,黑熊返回時臉上的怒容已收斂不見。


    回到城樓內,盤坐後繼續審視鍾繇留下的牛皮地圖。


    一寸一寸攻城略地,這是盜匪賊寇的打發。


    看來自己還是被虎牙將軍這層皮給迷惑了,想要取巧以政治手段快速解決問題。


    杜畿表現的很克製了,若真給這家夥幾千士兵,估計早就指著自己鼻子跳腳大罵了。


    說到底,還是殺的人少了。


    想了想,黑熊霍然起身,抬手抓起金盔對外呼喝:“傳令王威,隨我進攻杜陵!”


    “喏!”


    兩名親兵轉身就走,一起與城內軍營傳令。


    碉樓處,杜畿肚子空空坐在地上緩了緩恢複一些體力。


    走下台階,就見城內軍營一支軍隊正在集結,而城外一支青州兵開始入內換防。


    不由得,杜畿思索黑熊進攻鄭縣的可能性。


    結果就見城內步兵輕裝出西門,被俘虜的三百多名參與守城的義兵、鄉勇組織起來充當輔兵,推車運輸鎧甲、器械、糧秣之類。


    營兵、輔兵組成一個千人隊,頂著午前烈日魚貫出城。


    繳獲的戰車之上,袁術充當禦手,高順持盾護衛在一側,黑熊站在中間。


    這輛戰車之後還跟著兩架小型鼓車,引著千人隊順馳道緩緩向西開拔。


    城牆之上,杜畿身形搖晃,眼前一黑,仿佛餓暈了。


    北岸,軍營。


    鍾繇端坐上首,身邊始終跟隨的虎賁衛士舉著天子所授節杖。


    督軍從事馬超坐在下首,他不再是營中首領,營內百人督以上都坐在馬超左右,一同聆聽鍾繇的命令。


    與黑熊那裏一樣,鍾繇一開口就將袁氏企圖攻占長安擁立偽天子一事講述出來。


    聽的眾人無不變色,董卓給長安迎來一個天子,這天子帶給關中無數的苦難。


    現在袁氏又想給關中弄個天子,誰心裏樂意?


    “虎牙將軍與曹司空雖有私仇,卻不能因此而廢國家大事。”


    鍾繇語氣沉緩:“我將篩選精銳步騎五千人,駐屯潼關,配合虎牙將軍截擊入寇賊軍。孟起可有疑慮?”


    馬超哪裏敢拒絕?


    沒有左馮翊的糧秣供應,這八千軍隊就得餓肚子,馬騰可沒這麽多的軍糧。


    馬騰以涼州貧瘠難以養軍為由申請就食關中,被安置在槐裏一帶。


    馬騰上下吃的也不是稅租俸祿或什麽軍餉,而是自我軍屯開墾獲取的糧食。


    所以目前集結的八千軍隊,離不開鍾繇的後勤補給。


    這八千之外,馬騰還要出兵三千,韓遂也派出一支軍隊還在路上,疊加在一起,才是之前協助河東抵禦袁兵的全部兵力。


    馬騰所派的三千人還沒出發,所以馬超對目前軍隊的影響力很有限。


    等後續韓遂派出的軍隊也抵達後,與馬騰的軍隊相互抵消,自能避免被馬超竊取軍權。


    鍾繇將馬超防的死死的,此刻鍾繇又先取得虎牙軍的支持。


    這種情況下,馬超隻能老老實實當個臨時節製軍隊的督軍從事,根本不敢染指兵權。


    他跟各級軍吏私交好是一回事,指望這些人餓著肚子跟他一起脫離鍾繇、反叛朝廷,又是一回事。


    所以事情就這麽簡單,黑熊那個虎牙假將軍能跟鍾繇平起平坐;馬超這個真督軍從事,隻能束手聽命,毫無反抗的力量。


    鍾繇順利取回這三千人兵權,就聽屬吏來報:“明公,南岸虎牙軍分兵千人向西而行,看車駕,是虎牙將軍親自領兵。”


    “不必理會。如今他與我同氣連枝,今後不必過問南岸之事。”


    鍾繇說罷又看向馬超:“孟起,率本部渡河,你去協助虎牙將軍。若有不臣,能勸降則勸,不能勸則配合剿滅。”


    馬超起身拱手:“是。仆以為此次出兵,可能是京兆尹張時新死,其故吏難免心生怨氣,不服虎牙將軍節製。”


    看著鍾繇,馬超提議說:“明公不妨傳令京兆,使各縣聽從虎牙將軍節製。”


    鍾繇聽了看自己心腹令史:“發布告示,就說原京兆尹張時通賊,已被虎牙將軍陣斬。命京兆各縣,服從虎牙將軍節製。如有抗拒,以通賊論處。”


    “喏!”


    令史轉身就去書寫草稿,馬超也領命告退。


    走出本屬於自己的營帳,馬超抬頭眯眼瞥一下驕陽,將提在手裏的頭盔戴上。


    強忍著不舒服,走向自己親兵居住的小營區。


    幾天時間,就打回原形,讓他感到很不舒服。


    鍾繇對張時的黑心汙蔑,更是讓馬超兢兢業業,不敢耽誤,加快步伐。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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