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關,甘寧第一次感受到明顯的秋日氣候。


    晝夜溫差明顯懸殊起來。


    與往常一樣,關城內隻有百餘重裝步兵當值,他帶著本部餘下士兵與配屬給他的劉雄千人隊正在關城西南方向,依靠山勢開挖塹壕,版築土壘。


    一千六百多人,十幾天裏已築出弧形的外圍低矮土壘與塹壕的複合防禦工事。


    這東西比不上防馬柵欄與塹壕的組合,但也勉強能用,可以讓低訓練度的軍隊穩定防守。


    這道弧形防馬柵欄後,就是橫排的一座座版築土壘小營區。


    為了保證每處小營區都有防守能力,采用的是邊軍築城法。


    在黑熊看來,這就是一種隻留一個低矮門洞,四麵有兩丈高土壘的原始四合院。


    故而他出手設計了圖紙,外圍牆壘依舊是兩丈高。


    尺寸規劃的四四方方,邊長二十丈;內部屋舍因為就地取土的原因,房屋地基本來就矮。


    建造好後,屋頂高度一丈四五。


    這樣防守的時候,士兵站在屋頂,就能從容射擊、禦敵。


    依舊保留門洞,門洞兩側的屋舍開孔,以便防守時刺擊洞內的敵人。


    為了簡化房屋建設與冬季取暖,靠著邊牆建立的屋舍如似一個‘目’字,中間是一道道火牆夾壁,采用大通鋪的火炕。


    四個角為倉庫,儲存柴草燃料。


    一座建好的營寨,平時駐屯百餘士兵,戰時塞上二三百也能應付。


    這算是永久性的屯營駐地,但建設的第一步卻是尋找水脈。


    黑熊計劃的是先開挖水井,有了水井,再以水井作為營區中心點開始建設。


    所以也就沒指望一座座‘小型單層四合樓’整齊擺列,其實犬牙交錯,會有更強的防禦優勢。


    可他自霸上塬繞路來到工地南麵的土塬山坡上時,就見甘寧工地上營區東西橫線齊整。


    難道這裏黃土層下有充沛的地下水?


    也對,這些營區距離黃河也就四五裏的樣子,南麵地勢又高能積蓄降雨。


    這些雨水向下滲透時會衝刷出如似大地毛孔的淺層水脈,並向更矮的區域轉移。


    所以營區地下水脈豐富也不足為奇。


    他觀望片刻,找到甘寧戰旗所在,於是乘馬抵近。


    沿途挖土、版築牆壘的新舊士兵紛紛施禮,黑熊也隻是抬手回應,示意他們繼續工作。


    等來到甘寧戰旗處,甘寧穿短衣露出胸膛肌肉塊,肌膚泛著一層細膩油汗,他正帶頭掘土挖井。


    但出於各種考慮,他沒有下井,隻是在地麵拉土。


    見黑熊來,甘寧交出手頭工作:“渠帥。”


    黑熊指著周圍土堆:“怎麽在這裏打井?”


    “這不是井,是地道豎井。”


    甘寧指著左右各處工地:“這裏地質易於開掘,土洞又建構穩定。關中籍貫士兵提議開挖兩層地道,上層地道以運兵、運糧;下層地道可做暗渠。說是渭北涇河溝渠,就有一道地下引水灌溉的暗渠。”


    黑熊這才探頭去看開挖土坑的土質,總覺得會有塌方危險。


    上層地道在地下一丈半的地方,而下層暗渠會更深。


    黑熊想了想就對甘寧說:“不要再挖暗渠了,地道、暗渠距離太近,土質容易坍塌。這樣,以地道連接各堡壘。等地道修築完畢,隨後再打井。實在沒有井水,就從地道鋪設管道運水。”


    甘寧聽著疑惑,沒有追問,就說:“仆以為地道甚好,可要開挖兩條連接潼關?”


    黑熊看了下遠處潼關城,點頭:“可以連接,但沒必要。以後潼關也就防守幾次,再以後,就是我們打別人,而不是防守。”


    就連這周圍修築的小型堡壘,未來也會拆掉一些,留下一些分給百姓居住,以就近農耕。


    甘寧覺得黑熊說的很有道理,己方實力暴漲的很快,唯一限製的就是糧食。


    有多少糧食,就可以拉多少人口。


    隨即,黑熊又說:“軍中也有不適合從戎的,也有老人。你挑選羸弱與老兵,羸弱以體格、性格為主,老兵以三十歲為準。現在築造堡壘,你讓這兩部分人用心學習堡壘築造技術。等我立穩關中,會推廣堡壘,使百姓、軍民住在這類堡壘中。”


    黑熊很熟悉這種堡壘,雖然是目前的邊軍築城法,但明軍邊塞一係列大大小小堡壘群太多太多了。


    北方百姓生活最繞不過去的就是冬季采暖,建造這種低矮堡壘,內部再挖掘地下室,地上弄兩層屋舍。


    以現在的農耕技術,一個堡壘居住一百多戶人口就差不多了。


    關中各處,以及北麵上郡、西河郡之類,都修築這種堡壘。


    哪怕己方未來覆滅,已經習慣堡壘生活的關中人,也會成為各方、諸胡啃不動的硬骨頭。


    用更成熟的堡壘武裝基層百姓,讓豪強失去塢堡優勢。


    豪強的塢堡,不僅僅可以抵禦軍事進攻;在生活方麵,可以讓他們免除來自平民的襲擊。


    他們可以外出欺辱平民,卻不怕報複。


    若平民也有堡壘,自然也就敢襲擊豪強與爪牙,使得豪強不敢肆意侵占平民的利益。


    生產力就那麽點,每年爭奪一些,積年累月,就形成了豪強獨大,平民失去反抗勇氣的局麵。


    見甘寧沉思,黑熊繼續說:“山川之險固不如人心歸附,可人心必然會被刀劍刺穿。未來我軍治下,處處為堡壘,要給民心穿上一層護甲。這樣一來,我也就沒必要建設城牆,我要以人為城,以人為垣。”


    當然了,治下百姓都有了堡壘,無形之間就提升了後來者的統治成本。


    百姓有了堡壘,未來官吏難以橫征暴斂……這跟自己有什麽關係?


    何止是農村,未來城邑內也要用這樣四合樓組成寬闊街道。


    看官軍與暴民打巷戰,應該很有樂趣。


    黑熊是個缺乏園林藝術的人,就喜歡縱橫有序的建築方式。


    甘寧聽著總感覺有些不妥當,各處百姓都有了堡壘,萬一聯合抗稅怎麽辦?


    可又覺得,自己生前不會遭遇這種尷尬問題,索性不問。


    轉而詢問:“渠帥,今營中儲糧不足三月。關外弘農正在征收秋糧,是否出兵襲殺大姓豪強,奪其儲糧?”


    “這就過分了,兩軍交鋒,你怎麽隻能搶奪人家的糧食?沒了糧食,一家老小怎麽過冬?”


    黑熊歪頭來看甘寧:“找好時機,派人告知我,我來接應。多抓一些人來,這裏工程頗多,別怕他們吃飯。”


    “是。”


    甘寧露出笑容:“司隸校尉答應的糧秣三日內不到,仆就出兵弘農。”


    “嗯,我來找伱就是為了糧食。稍後我會去見鍾繇,他如果再找借口拖延,三天後你我先破華陰。弘農楊氏,足夠填滿潼關糧倉,這次怎麽也能抓來兩三千人。”


    黑熊說罷走向自己馬匹,對跟上來的甘寧說:“我已經查出一條道路,兩天後中壘營從霸上塬繞驪山而來。這樣就能避開渭北監視,鍾繇反應之前,我們就能得手。”


    甘寧目送黑熊上馬,看著呂布護衛下,向北邊馳道而去的背影、揚塵,多少有些羨慕。


    如果自己有一匹來自泰山府君所贈的鬼馬,日行一千,夜行八百,那簡直是無法想象的快樂。


    天下之大,窮盡此生,也能遊覽一遍。


    甘寧暢想著,總覺得那一天早晚能到來。


    無限耐力的陰幹馬給了黑熊足夠高的機動力,騎術越發嫻熟的他,可以做到跟甄宓吃完早飯後,一整個白天可以將渭南治下各縣轉一遍,然後晚上再跟甄宓一起吃晚飯,玩遊戲。


    這是很恐怖的監察能力。


    還沒到中午,鍾繇大營內正在操訓,騎兵在營外操訓,步兵在營區內演練方陣。


    鍾繇也窮,勉強保證應征的步兵能有長矛、盾牌和環首刀,至於弓弩也隻能小範圍裝備給精銳衛隊。


    李傕郭汜之後的關中,軍械相關的製造技術和生產力已經斷層;曹操不可能從中原調撥官坊工匠給他,曹操也緊張。


    鍾繇穿戴青領襦鎧,站在木台之上來回走動巡閱。


    突然他的長史河東衛覬快步而來,穿戴兩檔鎧,身形又寬厚的衛覬步伐沉穩,踩在木台上咯吱作響。


    鍾繇回頭,就見衛覬臉色很不自然,雙手捧著一塊銀印:“明公,虎牙將軍已到營外。”


    “來了多少人?”


    “隻有太史文恭相隨,邀請明公出營相談。”


    “竟如此膽大……”


    鍾繇蹙眉,很想調動營外訓練的騎兵,圍殺這兩個冒充虎牙將軍的賊人。


    衛覬也是怦然心動,可就怕無法殺死對方,導致與對方的脆弱盟約徹底破裂。


    鍾繇反複皺眉,衛覬也不敢擅自表態拿主意。


    最終,鍾繇深呼吸一口不再掙紮,對衛覬笑說:“這小賊是嫌我調糧遲緩,秋收之際,如何能征糧?”


    這裏是關中,征糧也要慢慢征。


    衛覬提議:“既然虎牙將軍不領明公好意,那就調撥陳糧給他。”


    “是啊,本想著他為朝廷出力,向籌措新糧給他。既然這樣,我這就出營向他解釋,任他選擇。”


    鍾繇說罷走向台階,衛覬也對不遠處等候的車駕招手。


    很快青傘蓋車駕來到麵前,鍾繇登車,他身高接近八尺,穿上鎧甲後,整個人氣質也頗為英武。


    車駕出營,就見轅門六七十步處,黑熊已在地麵鋪了一張奇怪的黑白兩色皮革,盤坐其上吃著午餐。


    車駕靠近,黑熊抬手揮了揮不存在的塵土,抓筷子吃涼拌鹿脯,另一手抓著麥餅。


    暢快吃著,鍾繇靠近時將最後一片手掌大小的薄薄鹿脯夾起來放嘴裏,又用手裏殘存麥餅沾湯汁後,送到嘴裏咀嚼。


    蓋上食盒,掏出手絹擦拭嘴唇,笑吟吟看看鍾繇:“元常先生何時調兵給我?”


    問的太直接也很沒有禮貌,連正常的問候都無。


    你來一句別來無恙風采更勝以往,我也好和顏悅色與你敘舊。


    好在鍾繇沒有帶來什麽軍吏,都是心腹潁川人。


    垂眉看黑熊坐著的獸皮,覺得很是醜陋。


    也上前脫掉皮履,屈膝跪坐在黑熊對麵:“將軍來找老朽,就為了這五千步兵?”


    “催兵是一回事,還有弘農,這裏究竟還是不是你的治下?若是,請發公文給我,我去弘農各縣征糧征兵;若不是,我將自行討賊。”


    黑熊指著潼關方向:“潼關乏糧,已不足半月。我才安撫過甘興霸,此人桀驁,若再拖延米糧,我怕他會擅自行動。”


    “哼哼。”


    鍾繇笑了笑,看黑熊:“關中不是我一人的關中,明日我就調撥兩千步兵向藍田進發,餘下三千分兩批隨後進發。我會派督軍從事領隊,你也要做好接收。”


    見黑熊點頭,鍾繇則說:“我已離開弘農,自不會再管弘農事。未來,這關中之地,還要仰仗將軍。”


    “你幫我,我就幫你。”


    黑熊指著河北:“袁尚與我就是這樣,我與他之間頗有默契;還有荊州的公子劉琦,我們都是好朋友。”


    說著抬手拍了拍麵前食盒:“你看我一頓飯隻能吃這麽多,你來早一些,我肯定會分出一些給你。”


    鍾繇微微點頭,神情舒緩起來:“我本想給你調集今年新糧,若是匱乏,我明日就調集船隊,往藍田運糧。至於潼關可就近補充,可往弘農征糧。”


    “好,等五千步兵入營操訓時,我就派人邀請元常先生來藍田檢閱我虎牙軍容。到時候,先生也能安心。”


    黑熊說著伸手接住鍾繇遞回來的虎牙將軍印,這東西他可以不要,但鍾繇必須給他。


    黑熊眼中已經沒有了司隸校尉,隻有鍾繇鍾元常先生,希望這位能想明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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