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門山各處,冬雪殘留一點淺淺痕跡。


    龐統與徐庶遊覽各處,閑聊間來到半坡上俯覽鹿門山道,就是當初目送黑熊離去的地方。


    冬日灌木草叢已被鹿門山求學士人割走,所以此刻他們行跡明顯。


    山風吹刮過來,衣擺抖動,寒意陣陣。


    漢江流域也會降雪,隻是雪下的大,消融的也快。


    兩人眺望遠處采伐枯木的樵夫,龐統目光主要落在山壁附近的幾株低矮粗壯向四周蔓延生長的臘梅。


    徐庶講述著目前南陽方麵的見聞,輕微的風聲將徐庶的話音掩蓋,也吹散了。


    龐統聽了,越發感覺目前的形勢棘手。


    就袁譚去留問題,引發了劉表父子相爭;相爭期間,許都方麵卻支持劉琦。


    所以徐庶也就陷入糾紛中,是支持劉備勸說袁譚留下,還是配合潁川鄉黨的請求,想辦法將袁譚趕到交州去。


    這個問題讓徐庶感到麻煩的就在於這裏,他是個潁川人,是其他潁川人遊說袁譚去交州。


    龐統聽了,抓住了問題的關鍵:“這麽說,此刻伏波將軍反倒與許都同心?”


    “正是。”


    徐庶也是感到無奈:“不止是潁川,汝南之士亦遊說袁譚。”


    這下龐統理解了,袁譚態度變化之懸殊,極有可能是汝南鄉黨表態的原因。


    大家都覺得袁譚在汝南很有號召力,那有沒有一種可能,官渡之戰期間,以及戰後,傾向於袁氏的汝南人已經被曹操殺的膽裂腿軟?


    袁譚沒有預想中那麽強大的號召力,所以袁譚選擇退入交州,提前養老。


    但也不能這麽武斷的下結論,其實明年劉備的攻勢足夠猛烈的話,汝南人極有可能順著杆子往上爬。


    汝南就像一池清澈的死水,水底下是厚重的淤泥。


    現在看著拒絕袁譚,若真砸下去一塊石頭,變的渾濁後,鬼知道是個什麽態度。


    嘴上說著不要不要,真到劉備一刀捅進許都時,汝穎士人必然會是另一種姿態。


    甚至不需要捅入許都,隻要劉備的軍隊反複摩擦宛口的曹軍,汝穎士人的態度會立刻曖昧起來。


    眼前能主動來見袁譚的汝南人,大多數人應該是曹操選中的民意代表,可想而知這些人的言不由衷。


    讓袁譚改變立場、觀念的因素有很多,汝南人的民意代表隻是其中一部分。


    龐統皺眉思索,就問:“那劉景升現在是想重奪大權,還是乘機攪亂形勢,為伏波將軍清理隱患?”


    他問的刁鑽,開始懷疑劉表父子內鬥的另一種可能。


    當劉表無法取勝的時候,肯定會反手幫兒子鋪路。


    就如黑熊勸說劉琦說的那樣,劉琦搞兵變、政變的負擔最小。


    現在也是一樣的道理,劉表撐不住的時候,劉琦也會為劉表維持體麵。


    終究是父子,挑起內鬥後,劉表出手幫劉琦除掉跳的最歡的幾個人,再反手弄死自己這邊的一堆人做個交待。


    這隻是龐統的猜測,他不能去賭劉表的良心。


    徐庶也有些驚奇龐統的思路,斟酌語氣:“據我所知,劉表所求不過是各種奇香與華服。若是伏波將軍能滿足這些,我想劉表不會將事情做絕。他終究隻有三個兒子,次子、幼子毫無根基,難當大任。”


    “照元直這樣說,劉表這是行鄭莊公故技。”


    龐統嘴上這樣說,可心裏還是對劉表保持高度警惕,為了權力殺個兒子,對老劉家來說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除非,殺掉劉表的其他兒子,讓劉表別無選擇。


    這個念頭也隻是在龐統腦海裏一閃而過,隨即就放棄。


    這種事情越線了,劉琦這種人不該幹這種事情,荊州人也不該沾染這種是非。


    龐統這裏的疑惑排解了,徐庶就問:“伏波將軍若能襲掌大權,明年劉豫州進伐中原時,伏波將軍能助力多少?”


    “元直的意思是,明年劉豫州討伐曹操時,伏波將軍坐鎮襄陽,能助力多少?”


    “是,我以為明年伏波將軍應能遷入襄陽,總督荊州。”


    兩人一問一答,相互看著。


    很有默契,齊齊發出笑聲。


    龐統笑聲暢快,雙手負在背後,笑罷長舒一口氣:“有劉豫州襄助,我無憂矣。至於明年,伏波將軍入主襄陽,最少能出兵兩萬。”


    說著伸出了兩根指頭在徐庶麵前晃了晃,又補充說:“其中能隨劉使君討伐國賊的,大約在五千、七千之間。餘下之各軍,會充實宛口防線,護衛糧道。”


    兩萬人,徐庶聽了也隻能點頭,排除袁譚後,支持劉琦取代劉表,能換來兩萬人,對明年討伐曹操的戰事很有幫助。


    起碼這兩萬人,是能看得見、摸得著的兩萬人。


    至於成功討伐曹操入主許都朝廷後,該怎麽處理南陽郡的歸屬,這種問題兩個人默契忽略了。


    在徐庶這裏取得情報並達成合作協議後,龐統無心逗留,準備就要走。


    徐庶卻好奇問:“我聽聞許多流言,說是黑鎮北乃呂溫侯之子。博望坡、襄陽二戰,皆呂溫侯臨陣指揮,非黑鎮北之功。此事,士元知曉多少?”


    “元直是自己想知道,還是為劉豫州谘詢?又或者是為中原之士詢問?”


    龐統扭頭打量徐庶:“如果是元直自己問,作為同窗友人,我隻能說這是流言,不過呂溫侯鄉黨舊部確實親近黑鎮北。”


    徐庶不語,靜靜聆聽。


    見他這模樣,龐統笑了笑:“如果是為劉豫州谘詢,他麾下趙子龍所知甚多,我不必贅言。”


    龐統笑吟吟打量徐庶,徐庶慚愧說:“鄉人托我打聽此事,我也好奇。”


    見徐庶說實話,龐統收斂笑容:“不管呂溫侯當年是假死脫身,又或是他的兒子起兵創業,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據我所知,太史文恭驍猛更在呂溫侯之上,黑鎮北用兵狂放如似冠軍侯。作為朋友,隻能勸告元直一聲。”


    “請言。”


    徐庶鄭重拱手長拜,做聆聽狀。


    龐統也是一歎:“我也知道元直你勸不動鄉人,但黑鎮北用兵狠厲,絕非曹操所能抵擋。不妨規勸至交好友,讓他們派遣子弟來荊州,效力於伏波將軍,今後看在伏波將軍顏麵,或許能從黑鎮北那裏討一分人情。”


    “某謹記,不敢有忘。”


    徐庶再拜,龐統也知道徐庶的不容易。


    徐庶出身庶族,青少年時仗劍而行,一次械鬥時被捕。


    夥伴營救他出逃後,才洗心革麵,專心攻讀典籍。


    潁川學風濃厚,不乏大儒名士講學。


    可徐庶的出身和經曆,讓他求學過程中遭受了很多的刁難;也是因為刁難多,讓當年幫助他的那些人情更顯的寶貴。


    後來司馬徽離開潁川,徐庶也就跟著來到了荊州。


    盤算師承,徐庶是司馬徽的親傳,諸葛亮是龐德公的親傳。


    龐統受過司馬徽的教導,但彼此不存在師生羈絆。


    與徐庶分別,龐統又拜訪龐德公,谘詢一番後,趕天黑前離開鹿門山,登船向江陵進發。


    船艙裏,龐統翻閱黑熊寫給他的信,已經不能理解為信,更像是一種恐嚇。


    不管劉琦在江陵城外被人謀算,還是待在城裏被人謀算,黑熊都會拿荊州士人出氣。


    非常直白的威脅,哪怕劉琦酒色傷身意外染病而亡,也要向荊州人複仇。


    所以留給龐統的選擇並不多,要麽聯合各方一起剿滅黑熊;要麽積極協助劉琦,將荊州內部的朝廷派殺個七七八八,省的這些人拉著所有人一起完蛋。


    龐統可是看過骷髏巢的,他故意拿這個說給諸葛亮聽,本身就是一種警告。


    他大概也能猜出諸葛亮的一些想法,趁著諸葛亮立足未穩,提前將諸葛亮從荊州趕出去,會省去很多麻煩。


    雖然會得罪黃家、蔡家、蒯家和馬家,也會讓諸葛亮不高興。


    可現在形勢不一樣,維持劉琦的統治比什麽都重要。


    黑熊可是在荊州談論過荊州的人口優勢,荊州不亂,拖到後期,必然有爭天下霸權的機會。


    龐統不想去賭什麽意外,現在隻想穩定荊州,將荊州的全麵戰爭向後拖延。


    期間,招惹誰都可以,絕對不能招惹黑熊。


    一定要拖二十年,為下一代人爭取成長的時間;到時候以荊州充沛的人力、物產,就算打不過黑熊,也能擋住對方。


    自孫堅率軍北上討伐董卓以來,荊州持續動亂。


    也就這兩年才恢複了名義上的統一,相較於一門心思守成的劉表,或者執意要攻入許都解救天子的劉備,劉琦性格寬厚能聽各種建議,這就是很好的統治者。


    又有黑熊這樣的鄰居,劉琦幾乎是目前最適合荊州的統治者。


    為了荊州長遠的未來,也為了避免黑熊的血腥報複。


    必須保住劉琦,如果蒯家、蔡家、黃家執意反對,拚的己方元氣大傷,也要除掉這些禍害。


    船艙裏,天色漸漸昏暗。


    龐統點亮油燈,將自己代入劉表一方,開始思索破局之策。


    這讓他有些懷念鹿門山時的經曆,那時候與幾個交好的同學,大家坐在一起,扮演模擬各方勢力相互對抗、推演。


    而現在他所謀算的事情過於重大,讓他不敢輕易相信其他人。


    秘密隻有自己一個人知曉時,那才是秘密。


    當有第二個人知曉時,那隨時會有第三、第四個知情者出現。


    龐家的飛升契機已經出現,必須保證荊州有二十年的穩定。


    哪怕……哪怕最後拚不過黑熊,可二十年的時間,足夠鹿門山培養出千餘士人。


    這麽充足的精英士人,哪怕步入新朝,也能將龐家、鹿門山學高高舉起!


    就算無法飛升到天穹,也是能影響一州的勢力。


    黑熊打仗固然厲害,可若有其他手段可以達成目的,又何必去戰場上與黑熊拚個高低?


    保住荊州二十年穩定,才是關鍵。


    之後,到底是完整投降還是抵抗爭鋒,已經不重要了。


    龐統沉思著,臉上沒有一點情緒波動。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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