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六月初時。


    上林苑區域蔥蔥鬱鬱,唯有司金都尉衙署周邊日常黑煙滾滾。


    都尉府轄區,馬良驅車趕路。


    手裏捧著一卷邸報閱讀,這是本月刊行的第一版邸報。


    用的是關中生產的紙張,這種紙張也就是勉強能用。


    邸報正反兩麵都有印刷,是雕版印刷而成。


    正麵是尚書行台過去公布的各項相對重要的詔令;背麵則是幕府各項教、令與警告性質的犯官、案情通報。


    大司馬日常出遊巡查,三輔之內官吏雖然時刻警惕、兢兢業業,可架不住總有犯傻的人。


    馬良研讀正反兩麵的信息,參照自己的記憶,重新分析幕府的態度。


    見沒有什麽需要警惕、注意的額外事項,隨後就望著邸報發愣。


    雕版印刷與質地低劣的紙張,以及油墨,竟然能一次製成千餘份邸報。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從本月以後,每月一刊。


    未來造紙規模壯大,雕版技工增多,或許能一月兩刊、三刊。


    邸報能刊印,那經典、文籍呢?


    馬良隻覺得內心空蕩蕩的,也越發認定諸葛亮臨走前的告誡。


    諸葛亮再三叮囑讓他小心奉公辦差,認為大司馬今年不會輕易離開三輔。


    你稍有鬆懈,運氣不好的話,大司馬就會路過你這裏,進來找你吃一頓便飯。


    “都尉?”


    馬良突然聽到有人呼喚自己,循聲去看,原來已經抵達鑄造廠,這才回神,收好這張兩尺二寬,橫幅三尺三的邸報。


    他走下馬車,走近寬大的木棚內,就聞到明顯的銅液、銅粉、各種物質燃燒的氣味。


    抬頭看了看頂棚的高度,馬良這才邁開步子往裏麵走。


    寬大長棚沿著河渠石堤而建,水利驅動機械,馬良遠遠就能聽到遠處打磨銅錢毛刺的摩擦聲。


    這種聲響相隔遙遠,卻十分的令他煩躁。


    忍著不快,他開始檢閱昨日產出的銅錢。


    屬吏們開始操作帶來的天平,發往蜀中的直百錢、五十錢不能缺少份量,幣麵還要清晰美觀。


    也有的屬吏隨即抽取銅錢,切開觀察。


    每一批封箱發出去的銅錢,馬良都要親自查驗並簽字、蓋印。


    抵達成都後才會開啟,銅錢出問題要砍腦袋時,馬良必然排在第一的位置,沒人能搶。


    因而他一點都不著急,任由屬吏仔細篩查。


    隻是腦海裏,依舊想著邸報刊印之事。


    長安城內,司隸校尉衙署。


    鍾繇心情惡劣,麵前擺著一正一反兩頁邸報,將桌麵鋪滿。


    邸報上是正統的金簡書,見書法與雕工之精良,就猜測是那個始終不露臉的太史文恭操刀。


    許多士人買了邸報,回家對著就能學習書法,這讓鍾繇產生了一種濃濃的賤賣、敗家的羞怒、憤恨情緒。


    幕府賤賣金簡書,連帶著他的楷書也不值錢了。


    心情沉悶鬱氣積攢之際,長史楊光步入書房側門處:“明公,潁川陳長文投帖求見。”


    “不見。”


    鍾繇冷笑,又急忙說:“就說我公務繁忙,明日應邀要與蔡昭姬、王仲宣啟程前往西河匈奴王庭。”


    匈奴人六月盛會即將舉行,他們這些人要去記錄匈奴的歌舞曲調。


    這本來是蔡昭姬攬下的事情,但蔡昭姬又領了重編新漢書的差事,許多人都在向蔡昭姬靠攏。


    隻要給祖宗美言上幾句,可比祖宗一輩子奮鬥結果要重要很多倍,也能省去未來子孫許多奮鬥。


    但凡聰明一點,就知道所謂的新漢書,就是區別於漢書。


    原本的漢書可以稱之為前漢書,這本新漢書就是後漢書。


    前漢書意味著新朝開辟,後漢書也是類似,都是對前朝的總結。


    見鍾繇態度明確,不願意再與潁川老鄉有什麽瓜葛。


    楊光也樂見其成,不再為陳群說項,帶著陳群的拜帖退走。


    陳群無功而返,坐在狹小鹿車裏返回承租的小庭院。


    小庭院位於大學城的近郊,實際上也在長安城中,長安城規模太大了。


    大學城以外,長安城以內,許多區域都已開墾成了田地;隻有一些古建築區域因為地基夯實的十分嚴密,不便開墾這才放棄。


    這樣的古地基之上,今年修建許多小庭院對外出租。


    陳群這類有錢、無地位的人才能住上有私密空間的小院,否則隻能去擠大通鋪。


    不遠處的一座庭院裏,高柔雙手捧著邸報細細研讀上麵的詔令、教令。


    就連孔融舉薦都無法讓他出仕,他已經明白自己被禁錮了。


    幕府雖然沒有公布什麽黨錮政令,但方方麵麵在限製與王允三族有關聯的士人。


    而孔融舉薦失敗,這件事情傳播範圍廣泛,更沒人敢舉薦、啟用高柔。


    可這……能難得倒高柔?


    高柔性格堅韌,不疾不徐研讀邸報,不時捉筆在同樣粗糙的紙張上書寫心得。


    他自有繞開禁錮的入仕辦法,隻要幕府沒有正式公府禁錮名單,那他就有造成既定事實的入仕辦法。


    隻要入仕,升官與否真不重要。


    對高家來說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加入幕府,而幕府有推動、架設積功授爵,因爵授職的政策。


    這意味著他隻要入仕,埋頭苦幹積累功勳,那自然而然就跟幕府的政策綁定了。


    到時候功勳攢滿,升爵錄授新職,意味著他依舊能穩步前進;若是功勳攢滿反倒遭受打壓……他就相當於齒輪咬合處的一顆鐵珠子、銅豆子,哪怕將他崩碎,也會損傷齒輪。


    幕府中自有愛護幕府的人,到時候反而會站出來為他鳴不平。


    因此,本就地位不高的高柔此刻極具耐心,細細研讀,積累、增長自身對幕府的了解與認知。


    而陳群不一樣,從高位直墜而下,到現在還渾渾噩噩,有些接受不了。


    很想離開關中,就怕眼前一切障礙都是幕府的考驗……若現在真的一走了之,那子子孫孫的仕途就完了。


    “甚是精妙呐。”


    高柔輕聲讚歎,挽起雙袖,另取帛書攤開,研墨,準備給遠在交州的袁譚寫信。


    河北商館已經開始修建,河北的財力合情合理湧現在長安,高柔的生活水準也快速提升。


    但也隻是通過河北商館獲取一些錢財、物資,而他這段時間隻是與交州方麵保持聯絡。


    河北方麵不需要他操心,他要做的就是與袁譚嚴密綁定。


    未來交州歸入幕府治下,他也能掛著一官半職一起並入。


    到那個時候,幕府總不可能單獨將他剔除。


    這麽大的幕府,總有容納他這樣小人物的立錐之地。


    很快帛書書寫完畢,折疊用漆印封住後,高柔這才起身活動手腳。


    運動熱身完畢,又從牆壁取下劍,在屋內舞劍、揮劍。


    直到汗水濕透衣領,這才擦拭劍身入鞘收好,出門靜坐在院內,望著菜圃開始運用五鬥米道的入道法門進行冥想。


    也不知道有沒有效果,反正一些遷入長安的蜀中士人、五鬥米道人就是這麽修行的。


    但高柔覺得這樣能讓他保持心情上的愉悅與放鬆,也就堅持下來。


    每日冥想、靜思,不與大多數庸碌之人交涉。


    這樣不受俗物幹涉的環境下,他心思越發通透,直覺敏銳。


    以至於對幕府因爵授官製度產生了濃厚的研究興趣,也就發現了這東西背後藏著洪水猛獸。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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