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秋糧搶收完畢,三輔以及河西、河東、上郡等附近的少年又再次向長安匯聚。


    大學城各門也陸續張貼告示,寇封、周不疑結伴站在告示前仰頭觀望。


    周不疑還小,在北上船隊遇襲時他也小腿中箭。


    雖然僥幸脫身,但左腿略跛,日常行走緩慢的倒是不影響什麽。


    可若是入仕、從戎,則十分坎坷。


    別處入仕,講究的形貌完整,不求你麵目堂堂身形偉岸,起碼也要中人之姿,身體功能健全。


    而在關中入仕,除非有重量級人物舉薦,否則隻能先從戎再轉仕途。


    寇封仰頭看著今年秋季征選告示,這次足有五千額度,比曆次的三千要高許多。


    他低頭對周不疑附耳說:“今歲豐收,這才擴大征選。舅父那裏來信,再三囑托,說是以青華衛入仕好處極多。”


    周不疑咬咬牙,眼神趨於堅毅。


    他滿十三歲了,身形開始發育生長,已經達到青華衛最低的征選標準。


    趁著現在年紀小,篩查不嚴,他極有可能混進去。


    隨後兩個人轉身就朝集體宿舍走去,與路上荊南北上的質子陸續打招呼。


    投青華衛入仕,對許多出身較高的少年來說有些不穩妥。


    到目前為止,第一批征選的青華衛依舊閉營訓練……這對好動的少年們來說太過於艱苦。


    誰也不知道青華衛究竟是當宿衛精銳來訓練,還是當軍吏骨幹來訓練。


    如果是前者,那操訓過程勢必會有損傷,即便活下來,也會一身傷痕、暗傷。


    可若是當軍吏骨幹來訓練,前三批已有九千多人,難道人人都適合當軍吏?


    為了征選今年秋季的青華衛士,太平道大祭酒郭泰也抵達長安。


    不能保證他會檢驗每一個新衛士,但必須要過過眼。


    郭泰也隻是停留在長安北門外的堡壘裏,他不喜歡長安大學城,也不喜歡長安城。


    堡壘內,郭泰正查閱負責各處征選的祭酒名錄,突然一名背負闊劍的雄壯道士快步而來:“大祭酒,上君手令。”


    “哦?”


    郭泰起身放下名錄竹簡,抖抖袍袖,快步出門接住帛書。


    這是一種特殊織紋的絹,具有極強的防偽功能,隻用於黑熊與太平道各祭酒的之間的通訊。


    而且他與太平道組織之間的聯絡,不經過幕府各司,以手令傳達指示。


    郭泰鋪開帛書,上下閱讀字跡,就對身邊幾個道士說:“立刻去終南山,將那劉馥之子提出來,上君這裏還要幾名擅長金創手術的。”


    當即兩個道士有默契出列稽首:“喏,貧道二人同去。”


    “也可,這是憑證。”


    郭泰將手裏的帛書遞給對方,劉馥的兒子是重要人質,一直養在終南山。


    人也沒閑著,跟著那裏的道士研究藥材。


    甘泉中鄉,館舍。


    桓階仿佛沒事人一樣與許汜對弈,兩人坐在葫蘆藤架下。


    還是許汜忍耐不住:“劉子初生不見人死不見屍,你二人故交摯友,竟這樣無動於衷,還有心情尋我下棋?”


    桓階抓住棋子摩挲,笑問:“以大司馬心性,可是我能遊說、勸服的?我不能勸服,若是請動孔文舉,能否勸說大司馬?”


    見許汜不語,桓階斂笑:“以我之力救不得子初,既然這樣,我又何必徒勞?”


    彼此都是荊州人,桓階對許汜還是有一些信任的,放低聲音:“我如今若是到處求人,隻會害更多的人。”


    “你這樣詆毀,就不怕招來災禍?”


    許汜左右瞥一眼,桓階卻是神情自若:“如今的形勢讓我想起了家鄉的池塘,烈日懸空時,池水清澈看不到雜物與魚蝦。非是死水,為何無魚?因為它們隱匿在淤泥之中,稍有驚嚇,魚群交錯而行,那淤泥也將浮起,眨眼間成了一池汙水。”


    “池水本就不淨,我又何必去做那惡人?”


    桓階說罷又輕聲笑了笑,笑容自嘲:“這裏起碼看著是一池清水,也少有汙臭。可憐我的家鄉,烏雲遮蔽,不見天日!”


    許汜沉默,安靜落子,來回幾手之後:“難道就放任不管?”


    “這是子初自己選的,你我又非宗室,自是難以理解他的想法。”


    桓階被問的有些心煩,索性就說:“且專心與我廝殺,休要再亂我軍心。”


    “好。”


    許汜應答一聲,轉而說:“今幕府長史空懸,君以為何人能擔此大任?”


    “大司馬神武勤政,這長史一職再空缺數月也不礙事。”


    桓階慢悠悠回答,看著眼前棋局:“若要找個合適的人選,倒是感覺南鄉郡守伊機伯較為妥善。既能收撫關東之士,也可安荊襄上下。隻是你我的眼界比不得大司馬,恐怕另有人選吧。”


    “伊機伯?”


    許汜聽聞後抬手捏須,沉吟思索:“伊機伯寬政愛民,甚得南鄉吏民愛戴。此刻若征伊機伯,南鄉不甚穩固呐。”


    “此疥癬之疾,何足道哉?”


    桓階起手落子,對許汜說:“聽聞大司馬有征東部鮮卑之意,意在根除邊郡隱患。此事若成,幽州劉玄德便可與鮮卑、匈奴之仆從聯合一片,這樣一條強龍橫在袁氏頭頂,袁氏三麵受敵,如何能長存?”


    許汜沉默,盯著桓階:“先生的意思是此戰變化頗多?”


    “處處都是變化,故大司馬絕不會輕易出擊。為保全側翼,征伊機伯入幕府,遣心腹之人領南鄉,這幾乎是必然。”


    桓階說罷,看著許汜即將連成片的黑子,露出笑容:“棋盤之上黑白分明,倒是好認。”


    許汜陷入沉默,見桓階抬手從棋盤上收棋子,也不加阻止,隨後將黑子收入盒內,才沉悶開口:“大司馬與劉伏波情同手足,我以為大司馬當日所言頗有道理。你我不妨一同去風陵渡,如此也能體會河北、關東之士的心境。”


    彼此都知道那裏有什麽,荊州人普遍也都清楚。


    可荊州人來關中,走的是武關道,不從潼關經過。


    桓階將棋盒蓋子扣緊,神情也拉垮下來,眼皮半遮:“是該去看一下,可看了後,你我又能改變什麽?蜀中之事,江南四郡已然洞悉,豈會束手待斃,任人宰割?”


    說著,桓階仰天駐望,長長歎息。


    劉巴真的在意大司馬的出身、血緣麽?


    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就大司馬這樣的孤家寡族,哪怕黃頭碧眼,也是可以勉強接受的。


    漢室宗室,這是血緣身份,也是一種執政傳統。


    從內心來說,桓階相信大司馬的血統沒問題,也隻有天家才能有這樣才華蓋世的後裔。


    可關鍵是人家大司馬自己不認,不認兩漢的規矩,要另起爐灶。


    這活脫脫的高祖模樣,若不是打不過,真想抓住大司馬,將他碎屍萬段,消磨骸骨,直到化成灰土。


    正是斷定這一點,桓階也給劉巴判了死刑。


    現在的劉巴,神仙難救。


    侍中劉艾,還有其他一些宗室出身的官吏在關中能好好的生活、工作。


    這說明宗室之間已經開始分裂,如劉巴這樣敵對勢力的中堅力量,即便不殺,也要狠狠折磨,直到劉巴元氣大傷,難以繼續做事才行。


    至於殺劉巴帶來的惡名……恐怕反而會加劇關中官吏的凝聚力。


    天下就這麽大,能上桌吃飯的席位就那麽些。


    推掉兩漢陳朽舊製,新朝元從們才能坐穩高位。


    而劉巴取死,也會讓江南四郡的中間派認清現實,增加東南朝廷的凝聚力。


    而這一切,根本不是他桓階能阻止的。


    他最多也就影響宗族近支,這麽重大的利益分歧,很多鄉黨是不會聽他的。


    這不是借錢,或者借了不還,而是要拆掉你的本錢,讓你從衣食無憂跌落,成為氓隸中的一員。


    對很多人來說,這跟死了沒區別。


    蜀中發生的事情,絕不會在其他地區重演。


    桓階能做什麽?


    找鄉黨借錢,他連五千萬都借不到,哪有臉麵勸說鄉黨放下刀劍,老實接受幕府的分配?


    還有就是,對很多人來說,幕府兵馬強盛,拿走七成家資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分給宗族、鄰居,這就很難接受。


    從長遠來看,幕府拿走再多,也是皮毛、枝葉。


    而分給鄰裏、親族,這可都是實實在在的競爭對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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