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竹原來就對大哥為自己安排下的這樁婚事不滿,更不願意一過門就做後娘,心裏也看不上做生意的大齡商人,心中一百個不樂意卻說不出口,但又無法抗拒。


    再加上,父親也支持哥哥的主意,那綢緞商人已經見了韓氏,答應成婚時給她豐厚的聘禮。


    韓氏貪圖財貨,更是對此事用心,所以這事就鐵板上釘釘了,隻要她回到紹興,便無可退之理。


    另外,父親在路上突然身故,一千多兩銀子的多年積蓄被馬車夫盜走,這使得林青竹無論是帶著父親的遺體回紹興,還是她一個人回紹興,到家之後她一張嘴無法說得清、解釋得明白,無法能夠讓人信服。因而,她很是擔心自己孤單一人回去後隻會被數落,甚至被咒罵、被誣陷。


    並且,紹興老家的房屋、土地已經被兩個哥哥和一個弟弟分了,家中再沒有公房、公產。


    老父親若在,回紹興以後自有安排自己的地方,現如今老父親不在了,自己回到紹興,在哪裏落腳、吃飯都成了問題。


    加之,她自己有“望門寡”的身份,她料想那些不熟悉的嫂子、弟媳定會討厭她,嫌棄他,把她當作喪門星,都想讓她離自己遠一點,躲著她。


    所以,返回故裏對於林姑娘來說是一件很難堪、很尷尬的事情,這便是她當初在葉家集拒絕陳正南的好意,不回紹興老家的原因。


    聽完陳老漢的轉述,陳正南在黑暗中把眼睛睜得大大的,最後輕輕地長歎一聲說:“怎麽這麽巧?真的像傳說中的那句話,一切都是命!兩個無家可歸的人,居然就這麽巧遇到了一起,這真是同為天涯淪落人,你我可都真倒黴!”


    末了,陳老漢說道:“小何,我有一句話想問你。”


    陳正南道:“老伯,你說。”


    陳老漢湊過來小聲問道:“你感覺這林姑娘怎麽樣?”


    陳正南在黑暗中點點頭說:“自然是很好啊。”


    陳老漢又問:“把她配給你做老婆,你願意嗎?”


    陳正南想都沒想,當即答道:“我自然願意。”但他心裏想,可人家能看上我嗎?


    陳老漢飛快地說:“好,有你這話就成了。我已經試過了她的話,林姑娘對你印象蠻好。她那天一來到這裏的時候,我就看出你們是天生地設的一對,很是般配。這樣吧,我就來給你們倆做個媒人吧!”


    陳正南忙道:“老伯,可是我身無片瓦,沒有立錐之地啊。這林姑娘雖然眼下艱難,可是她畢竟也是官宦大戶人家的女兒,跟了我在此遭罪,我真的是有些於心不忍。”


    陳老漢搖頭道:“小何,這個你就多慮了,天底下沒有皇帝能傳位三百年,普通人家也富不過三代,窮困也隻是眼前一時。何況你聰明機靈能幹,在我看來,錢財富貴,對於你而言,隻消招招手就能來到身邊,你哪裏要去愁這個?”


    陳正南道:“老伯,可是,我還是不忍心把她拖下水啊。”


    陳老漢笑了笑:“這事你就別想那麽多了,等我瞅到機會,就把這事說開去,過了年,你們就把這婚事辦了。當然,在這莊台之上肯定是不方便,正好我李老家的房子你已經替我修整了,你們倆去了那裏住下,正好方便。”


    陳正南道:“老伯的美意我萬分感激,可是我咋能去住你的房院呢,琪山哥早晚會回來的。”


    陳老漢歎了一聲,說道:“我的琪山,真不知道還在不在這人世間。我知道,你說他能回來是安慰我,可是我已經不存這個念想了。好了,不說這個了,那房子就由你們來住下,這個不必再談。你說我是和林姑娘這兩天說呢,還是過些日子再說?”


    陳正南道:“老伯,還是過些日子吧,現在說有些操之過急,畢竟,我與林姑娘還不是太熟悉。”


    陳老漢道:“也好,也好,那就再過些日子。小何,你知道嗎?這兩日裏,我看見你們兩個每日裏在我麵前,我這心裏別提多快活,我走起路來腳步都顯得輕快。你知道我為何會這樣?這是因為我已經把你當成了我自己的孩子,我是真心實意地想著你能好。”


    陳正南感激地道:“太感激老伯了,能遇到你也是我的福分,可能是我爹媽積下的陰德,才讓我能與你老人家今生在這裏相逢相遇。”


    這天夜裏,陳正南和陳老漢直聊到醜時,老漢才起身披了衣服出去。


    陳正南起身點了燈,推開門送他出去,隻見外麵飄飄灑灑的正在下雪,地麵上已經鋪了一層白色。


    想著也許能娶林姑娘為妻,這一夜,陳正南高興的幾乎失眠。


    由於昨夜睡得太晚,次日上午,陳正南直睡到戌時才醒來。他穿衣起床後,洗了臉,開了門走到外麵,到廚房裏吃飯。外麵已經鋪下近一尺厚的雪,那雪仍然在下。


    陳老漢門前的雪上沒有腳印,唯有林姑娘的房間到廚房裏,腳印穿梭,之後便是一行腳印,從林姑娘的房間向北蜿蜒到莊台的下麵,飄向淮河大壩,蒼茫中看不見蹤跡。


    陳正南走進廚房,掀開灶台上的大鍋蓋,隻見裏麵飯菜已經安排好,灶下的柴火保持著鍋裏食物仍舊熱氣騰騰。


    陳正沒敢驚動沉睡的陳老漢,輕手輕腳拿出一份飯菜來,自己坐在方桌旁邊快快地吃了,便淨了手,重又洗了臉,回到自己的房間,穿上新買的綢布長袍,馬靴,戴上那頂貂皮帽,係上圍巾,戴了手套,取了一根竹棍當做手杖,出了門,沿著林姑娘的腳印向北下了莊台,直奔淮河大壩上。


    那雪還在下,如柳絮一般飛,似蘆花一般舞,像青煙盤旋。遠處淮河大壩上,白色的樹,白色的野草,白色的彎彎小路。


    眼前的一切銀裝素裹,看上去全都那麽純潔,那麽晶瑩,似乎這世間的一切都純淨無瑕,沒有任何髒髒存在。


    陳正南以竹竿做拐杖上了淮河大壩之後,隻見林姑娘的腳印彎彎曲曲向東而去,最後消失在白雪茫茫之中,完全看不到她人的身影。


    陳正南沿著隱隱的腳印向東漫步,正走著,忽然聽見悠揚的笛聲從不遠處飄來。


    那笛聲清脆悠揚,有如天籟之音,時而溫柔如綿,時而如同山澗清泉流淌,清澈而深邃,讓人陶醉。


    這時,那笛聲忽然提聲上揚,響徹天際,如訴衷腸;忽地,笛聲又婉轉低沉之後,清脆悅耳,如同春天的風吹過花田,如夢如幻,讓人心曠神怡。


    陳正南追著笛聲,順著隱約的腳印向東行去,那笛聲越來越近,卻始終看不到吹笛人的身影。


    直到過了前麵的小河灣,從壩上看去,越過一片樹林,才見高台下一處土坡的淮河邊,林姑娘披了昨日自己為她買的披風,頭上戴了白兔皮的護耳冬帽,正臨水而立,頭猛地低下,身體俄爾扭轉,雙臂輕揚,笛聲便激射而出,直達天際。


    陳正南走到近前,慢慢下了淮河大壩,走進那處高坡,遠遠地站在那裏,看著河畔的佳人,聆聽這如從天宇間飄來的笛聲,心中想:這一生能娶如此佳人為妻,夫複何求?


    又過了片刻,林姑娘一曲吹罷,垂下雙臂,手握單笛,出神地向東看著。


    大雪紛飛中,平靜的淮河河麵上水流無聲,遠遠看去黑黝黝的一片,四下裏全是雪,隻有雪,唯有雪,在寂寞中落下,落在寂寞中,從此處到天涯,靜寂無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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