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人中唯有彭巡檢不知道淮河岸邊的這個講究:在當地,隻有想故意坑人、辱人之時,才將事主安排坐這樣的席麵,表示侮辱。


    彭巡檢聽到這裏,這才看見眾人臉上的驚異之色,他官場上練出的聰明勁立刻就讓他明白了過來,趕忙從凳子上跳了起來,站到一邊,驚恐地說道:“蔡老爺恕罪,蔡老爺恕罪,卑職愚昧,淺見寡聞,罪該萬死,罪該萬死,這王八自然是我了。”


    蔡舉人頷首微微一笑,說道:“是我忘記了,怪我沒有提醒你,你畢竟是外地人嘛。可是即便你是外地人,我也不能讓你做了這王八。好好一個人,為什麽要做王八呢?”


    宋財主忙站起來說:“這自然是我們的不是,是我們疏忽了,被這桌上的酒肉蒙了眼,一時間居然沒有看見,忘了提醒彭巡檢,自然是我們的錯。”


    其他三人也都跟著應和著。


    四人這樣為彭巡檢解開,心裏都明白如水,知道是蔡舉人故意要收拾這彭巡檢。


    畢竟,此前為了彭家三公子的事,蔡舉人和彭巡檢多少有些過節。


    那時候,這蔡舉人隻是一個家中貧寒,沒有土地,還失去了城裏的房子,被迫搬到城門外的一個寒酸落魄秀才,一貫不被人待見。


    另外,四人心裏也明白,今天眾人帶了如此豐厚的賀儀、酒菜上門恭賀,這蔡舉人故意不把桌子擺到堂屋裏,而是讓大家當院裏坐了,也是故意讓他們難堪。


    這時,彭巡檢衝外麵擺擺手,一個差役過來,彭巡檢從他手中接過一封銀子放在桌上,臉上堆笑說道:“蔡老爺,這二百兩銀子是小的一點心意,不成敬意。”


    蔡舉人盯著他的臉問:“那裏麵是什麽?”


    彭巡檢有些愣怔,忙說:“是銀子啊。”


    蔡舉人說:“你且打開來看。”


    彭巡檢忙當眾打開那封紙,裏麵自然是白花花的銀子。


    蔡舉人問道:“銀子都是白的,你這銀子怎麽是黑的?”


    彭巡檢奇道:“蔡老爺,這銀子自然是白的啊,都看見了,是雪白的銀子。”


    蔡舉人轉臉問眾人道:“奇了怪了,你們說他這銀子是白的嗎,我怎麽看全是黑的呢?”


    那四個有錢的主,此時沒一人敢吭聲。


    他們看見彭巡檢此刻站沒有站的地方,坐沒有坐的地方,不免為他尷尬。


    可是回頭想想又不能怪他,當初彭家三公子的事沒有了結之時,誰又會偏向一個流落此地賣力氣謀生的外地後生呢?哪個又會給一個窮困秀才一點薄麵,照顧他的清高和尊嚴呢?


    人世間不就是這樣嗎?誰都沒有前後眼,哪一個不嫌貧愛富?哪一個不趨炎附勢?哪一個不為了朱門酒肉臭拋棄自己做人應有的尊嚴和風骨?


    人前總說什麽自己疾惡如仇,說什麽自己生性直梗,說什麽自己從不向權貴低頭,從不在有錢人麵前奴顏媚骨,可是哪一個酒桌子上,不是當官的、有錢的坐上首?大家都敬酒,可卻杯杯先敬有錢人;大家都有臉有口,可為什麽見了當官的都畏尾畏首?你敬他,你尊他,來日街上相遇,他卻懶得和你揮揮手。


    人來世間都隻是一個過場,來時去時都空手,大家也隻走一走,可是為什麽有些人活一輩子卻不如狗?各位讀書的老倌想一想,看一看,身邊是不是總有這種奇觀?


    那天晚上,直到掌燈時分,蔡舉人家的賀客才算是散了,幫忙的鄰居和街坊也都抬走了他們家的桌椅、板凳,幫著將院子裏仔細打掃幹淨,方才歡天喜地的拿了銀子回家。


    四下裏終於靜了下來。


    春燕和石頭吃得飽飽的,玩得累累的,已經早早地睡下。直到這時候,雯雨才同了她父親和母親,泡了三杯茶,在方桌邊坐下。


    雯雨說道:“爹,接下來這幾天你要回訪,要拜客,我明天一早就去給你做一身綢緞的衣服,多給裁縫錢,他們連夜就能做出來,不耽誤你穿。”


    蔡舉人搖搖頭道:“不用,回拜的時候,我身上自然還穿這些衣裳。隻有一件事情你要給我打聽,他們誰不在家的時候,我才去回訪。”


    楊氏不解地問道:“老爺,這卻是為何?”


    蔡舉人道:“這個你不懂,你不知道也好。”


    他喝了口茶,又說道:“我這次能夠意外得中,全是一時幸運;明年會試,靠運氣就不行啦,我還是得用些力氣。你們記著,過了這三五天,我就再不見客,來的不論是誰,你們都給我擋了,就說我出門去訪友去了。”


    他老婆和女兒連忙點頭。


    楊氏又問道:“老爺,你不去安慶府拜座師嗎?這個可是一定要去的。”


    蔡舉人搖頭道:“那個沒什麽意思,又遠,我就不去了。”


    正在這時,就聽見外麵院門被人敲響,雯雨連忙起身跑出去,這次從外麵走進來的卻是百家福貨棧的王老板,後麵跟著小四。


    蔡舉人一聽是他的聲音,慌忙起身迎到堂屋外,接了王老板進來,兩人鞠躬行了禮,分賓主坐下。


    王老板笑道:“給舉人老爺賀喜了,我這是不是來得遲了一點?”


    蔡舉人也笑道:“奮舉,你這樣和我說話就見外了。在我看來,你自然還是稱我蔡相公,那是最相宜的。你喊我老爺,我渾身不自在。”


    王老板笑道:“非也,此一時彼一時也。你現在高中了舉人,自然是舉人老爺,我哪裏還敢喊你蔡相公?誰借給我一個膽子,我也是不敢。”


    他說著從小四手中拿過兩封銀子,說道:“這二百兩銀子聊表心意,這是其一;其二呢,你這中了舉人,家裏自是比以前不同,事也多,人客也多,你家裏大孩子隻有雯雨一個,那兩個小的還不懂事。你手邊用人肯定不方便,我就把小四送來留給你用,給你當管家、做跑腿都行。小四你平時也是熟悉的,機靈能幹,我諒他不會讓你不中意的。他的工錢還在我店裏支付,反正我那店裏多一個少一個都不計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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