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暄暄剛進屋,還沒放下背後的竹簍就聽說自己馬上要嫁人了。


    太突然了。


    她甚至來不及做什麽反應,一雙又圓又潤的眼睛直勾勾的望著王婆子大痣上的那撮毛。


    王婆子自上而下又自下而上的打量著陸暄暄,陸暄暄一身打著補丁的薄襖,右邊肩膀處還被竹筐磨損的鑽了棉絮,個頭兒在女子裏算是高的,一根竹簪簪著烏發,發上還有幾粒尚未融化的細碎冰雪,雖然一臉菜色,可一雙明澈靈動的眼睛如含著一汪春水,是個美人坯子。


    陸暄暄依舊專心致誌的凝視著王婆子大痣上的那撮毛:“嫁人?現在?”


    “啊...啊,就現在,好閨女,聽爹的話,擇日不如撞日。人家著急衝喜,來不及操辦,你就委屈一下罷,好在的是王媒人說了,他們家人丁少,事兒也少,你去了不會受委屈的。”陸大山頓了頓,特別強調了一下:“他們家沒婆婆,就一個老公公,和小叔子。”他說著話,把手裏的包袱遞給閨女,並且貼心的囑咐道:“壓腰錢放在包袱裏了,別掉出去。”


    “....秦家?做什麽的?我送柴這麽多戶,也未曾見過哪家姓秦的人家。”陸暄暄沒接包袱,她搓著兩隻凍僵的手,焦慮的望著父親。


    陸大山一愣,扭頭看向王婆子:“她男人做什麽的?”


    王婆子:“獵戶,打獵為生的。”


    陸暄暄又問父親:“家住哪?”


    陸大山看向王婆子:“家住哪?”


    王婆子:“就住在青山腳下。”


    陸暄暄眯起眼睛望著父親:“合著您什麽都不知道就把我賣了?”陸暄暄停頓住,歪著頭打量著陸大山:“賣了我多少錢?”


    這題陸大山會,可他必然不能回答,隻是一臉沉重的把包袱塞進了陸暄暄的手裏,歪頭跺腳:“你爹也有難處啊。”他蹲下來了,大手捂著臉,深吸一口氣,沉痛歎道:


    “你以為爹把你這樣嫁出去,心裏好受嗎?爹這也是沒招了呀!”他說著話,仰頭眨眼,淒聲道:“都是爹沒本事,與其讓你跟著我活遭罪,還不如讓你奔個好前程。”陸大山話至此處竟開始扇自己嘴巴,啪啪作響,老臉登時紅了,淚也下來了。


    陸暄暄看著老父親又扇嘴巴又薅著頭發的,並沒有太深的觸動。


    畢竟自己記事以來才跟這老父親相處了三個月,她一臉的平靜,甚至將手偷偷探入了包袱裏,摸了摸銀袋子,隱約能摸到碎銀,估計得有個三四兩,也行了,甭管他把自己賣了多少錢,起碼還曉得分自己點。


    陸暄暄腦海裏浮現出的都是最現實的問題,她理性的環視家徒四壁的室內,確實也是窮得響叮當,眼見下完這場大雪就得封山了,打柴的活計多半也做不了了,不出意外的話,接下來就得和陸大山大眼瞪小眼的挨餓受窮。陸大山單是分她就分了三四兩銀子,對方給陸大山的禮金想必得更多,對方既能拿得出手這麽多錢,多半也不是窮苦人家,起碼不用忍饑挨餓。她想了想,吸了吸鼻子,假麽三道的佯裝悲痛,把陸大山攙起來了:“爹,您別這樣,我嫁就是了。”


    “好閨女啊!你真懂事。”陸大山站穩當了。


    陸暄暄轉頭看著媒婆臉上的毛說話:“什麽時候走?”


    “就現在,我送你過去。”王婆子笑著道。


    陸大山顧不上擦眼淚,吸了吸鼻尖垂下的鼻涕:“我跟著一道去,我得送送我閨女去。”


    “你去?”王婆子看向陸大山:“你去做啥啊?”


    陸大山:“我怎麽也得去認認門啊!”


    王婆子當然知道陸大山心裏打著什麽小九九,秦家沒有下聘書,也沒擺酒,始終沒有露過麵兒,陸大山這是生怕秦家把這丫頭轉手賣了,王婆子點頭:“行吧,那就一道去吧,你們親家見個麵也好,打消你的顧慮,你見了那秦家老爺子就知道了,麵慈心善,可不是事兒多難伺候的老公公。還有秦獵戶,哎喲那長身玉立,高大挺拔......”王婆子話到此處衝著陸暄暄挑眉毛:“那眼睛,甭提多深邃了。”


    陸暄暄麵無表情的看著王婆子大痣上的毛一顫一顫。


    她專心致誌的想,她怎麽就不拔了這撮毛呢?


    屋外風雪未歇,三個人踩著積雪咯吱作響,風雪交加,稍一張嘴便就灌了滿腔冷風冰碴,陸大山和陸暄暄默契的抿著唇,頂著風雪前行,唯有王婆子,嘴皮子不閑著:“告訴你呀,今兒不單是個黃道吉日,你瞧著了嗎,天公作美,這麽大的大雪就是個好兆頭,瑞雪兆豐年,往後你倆的日子定能越過越豐順呐。”


    陸暄暄冷眼看了一眼王婆子嘴上的一撮毛都結了冰碴兒了,臉蛋子凍得發紫,她還有閑心淨揀好話白話,陸暄暄不想張嘴喝風,隻悶聲應了一聲,繼續前行。


    陸暄暄發現,這腳下的路是越走越偏了,穿過密林,又過冰麵,翻了陡坡才依稀望見青山腳下有戶矮房。


    矮房有三道門,一間是廳房,左右兩間是內房。院裏左邊有間單獨的小屋是個灶房,院子壘起的籬笆院歪七扭八,院內一口破缸,破缸旁邊堆著幾個生了鏽的捕獸夾和一些破銅爛鐵。淒風冷雪澆在院中,透著一股子蕭條。


    .....這看著像是窮得揭不開鍋的人家。陸暄暄感覺自己上當了。她立刻緊張起來,開始擔心這戶人家不會把自己轉手賣了吧。


    陸大山也驚了,愕然望著衰敗的院落,放慢腳步,待得王婆子兀自往裏走,陸大山眼睛提溜一轉,壓低聲音,快嘴告訴閨女:“一會兒看我眼色行事,感覺不對咱就撤。”


    “行。”陸暄暄也這麽想的。


    陸暄暄跟在陸大山的身後步入了房屋。


    室內昏昏暗暗,透著一股寒氣,根本沒比外頭暖和多少,廳裏也窄小,王婆子把懸掛風兜的木架挪走才勻開了站三個人的量,門對麵坐著一個身穿厚棉衣,身形魁梧的中年男人,男人四方臉,高顴骨,小眼睛濃眉毛,下巴蓄著濃密的絡腮胡子,膀大腰圓,看上去孔武有力,由於體型碩大,他屁股底下的八仙椅子顯得十分渺小。


    王婆子給陸暄暄介紹:“這位是秦力,是你男人的父親。”她說著話拽了拽陸暄暄的衣角:“還不快喚爹。”


    陸暄暄心說此人長得張牙舞爪的,和王婆子嘴裏描述的麵慈心善的老公公根本搭不上幹係。


    “爹。”陸暄暄垂眸喚了一聲。


    秦力自上而下的打量著陸暄暄,甕聲甕氣的應了一聲,上來就問吃的事兒:“你會做飯嗎?”


    “......”陸暄暄還未回話,身後傳來腳步響動,陸昭昭驀然回首看去,見得風雪之中走來一個頎長身影的男子。


    王婆子推了她一把,低聲道:“這就是你男人,秦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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