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浩相當認可賀羽玄的建議,一左一右像挑扁擔一樣扛起小花和千,臨走前還不忘囑托他:“那能不能麻煩賀兄把這個繭往反方向推遠點?謝謝哈。”


    “等一下,你落了個人。”賀羽玄指著躺在另一頭的黃天悟說。


    陳浩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目光閃爍起來。他別開視線,心虛地說:“噢……那個,那個是路人,我也不大認識……不過你要是不趕路的話可以去跟他聊聊天,你倆應該蠻多共同話題的。”


    賀羽玄在墓穴裏經曆的十世輪回雖然讓他心理年齡老了不少,但沒能讓他多長點心眼。聽了陳浩的話,他竟然也沒多問,真就傻傻跑去查看黃天悟了。


    陳浩掉頭就跑,突然想起自己身上似乎還有搶劫的任務,艱難地回頭望了眼,歎了口氣,仍是決定抓緊蛛女療傷的時間,挑著兩人拔腿就跑。


    這次他的目標很明確,是修女施了一堆亂七八糟結界和限製的湖心小樓。


    本以為今天一天起起落落風浪已經足夠多了,從鬼杉林到湖心小樓的路上不該再有什麽幺蛾子才對。哪知他大大低估了聚集在鬼杉林中閑人的精力,以及夏至的仇家數量。


    “站住,夏懸舟!納命來!”


    陳浩麻木地掃了眼零散分布在前路上的十數人,煩躁地“嘖”了一聲。


    好在這事解決起來並不難,隻消掏出身份證,言明自己是陳浩不是夏懸舟就好。他煩躁的是不知為何這一批批和夏至有仇的人不去找夏至,盡來找他;還有他們是如何知曉他夏懸舟身份的,渾然忘記自己剛來夢樂鄉時是怎樣高調的做派。


    然而正當他從空間石裏撈身份證時,蛛女下的毒發作。原先的刺麻感徹底升級成刺痛,陳浩感覺像有八個容嬤嬤在往他後腦勺上紮針,還有個柯南不停給他脖子射麻醉針。整個人輕飄飄又昏沉沉的,仿佛擠在籃筐裏上不去也下不來的籃球。


    花辭的靈術終於起了作用,她神清氣爽地爬起來,麵對的便是十數個滿麵怒容要求“以牙還牙以血還血”的陌生人,以及口吐白沫在地上抽抽的陳浩。


    陳浩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拉了拉花辭的衣擺,口齒不清地說:“身……份證……幫我,拿…身份證……”


    花辭愣愣地看著他,說出了他今天說了無數遍的:“啊?”


    陳浩想解釋身份證在當前情況下的重要性和不可替代性,可下一秒,他就兩腿一蹬昏死了過去。


    -


    陳浩站在空蕩蕩的走廊上,麵露迷茫。


    就他昏迷前的記憶而言,現在似乎並不是做夢的好時機。


    身後響起腳步聲,陳浩回頭看去,隻見兩個約莫十七八歲的少年並肩從走廊盡頭走來。他認出右邊那個戴眼鏡、氣質板正的少年的南宮肅,頓時對這個夢起了些興趣。


    老實說,修女收集的東西南北開頭的四個學生中,他對南宮肅的了解是最少的。偶聽夏至和西門師兄聊起,在他心中勾勒出的形象也不過是一個盡職盡責又心累的家長式人物。


    誰知道呢,說不定人當年也是個跪著求師姐“菜菜,撈撈”的小倒黴蛋。


    南宮肅與另一人穿過陳浩,拐到一個沒有掛牌子門前,敲了三下門。陳浩本來搓著手十分期待接下來的事情,看到南宮左邊那人的背影時,腦袋轟地一炸。


    四尾蠍。


    雖然夢中這人年輕了不少,發型打扮也沒那麽殺馬特,但他很確定,這就是四尾蠍。


    “唷,來了啊!”


    北殷紅拉開門,笑吟吟地半倚在門框上,看著他倆,不知在想些什麽。


    她那時的嗓音清脆透亮,像跟公雞爭著打鳴的雲雀,透著股活勁。隻是笑意不達眼底,熱情的假麵下藏著些算計,遠沒有如今長輩似的親和感。


    他們站在門口扯了會家常:一會說起大皮革廠倒閉,老板帶著小姨子跑路;一會說起最近的任務死了個師弟,還有個師妹半殘;一會又說起修女今年出的卷子實在不通人性,完美避開了她勾的重點……


    繞了半天,紅姐終於繞到了正題上:“生鶴啊,老師叫你去死屋找她一趟,瞧我這腦子,都給忘了。”


    四尾蠍的眼睛倏忽一亮,聲音激動得都有些發抖:“老師願意見我了嗎!她不再怪我……”


    紅姐拿出一塊檸檬糖,一邊剝著糖紙一邊說:“本來就不該怪到你頭上,她隻是心裏有氣,正巧撒在了你身上。這氣散了啊,就沒事了。你快去吧,可別讓她等久了,舊怨剛散,又激起新怨來。”


    她“咯嘣咯嘣”地嚼著糖,目送四尾蠍一蹦一跳地離開,笑容寒得瘮人。仿佛她嘴裏嚼的不是什麽硬糖,而是四尾蠍的骨頭。


    “生鶴不頂用了,去了死屋,他就是死鶴了。”她嗤笑一聲,用力地嚼著這個名字,“生鶴,死鶴。帶個鶴字,無論生死,總歸是風雅的。”


    南宮肅也麵朝著四尾蠍離開的方向,厚重的鏡片擋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他的眼神,說出的話卻比北殷紅更加冰冷:“死人可不需要風雅……關鍵的是,我們需要死人。”


    紅姐笑著搖頭:“我們需要有用的東西,人得死在合適的事件、合適的地點才能發揮出用處。發揮出了用處,死活也就無所謂了。”


    南宮肅沒有立即回答,片刻後,才道:“我會嚴格按照要求執行任務。”


    北殷紅斜睨著他,臉上那點古怪的笑意消融,口中也不再發出糖果咬碎的聲音。


    “你倒是淡定,不怕有一天步生鶴後塵?”


    “我不會步他後塵。”南宮肅漠然道,“因為我清楚自己價值。”


    北殷紅的目光有一瞬的凝滯,臉上很快又浮起了笑。這次的笑是陳浩所熟悉的,真誠中帶著點疲憊的笑。


    “說的比唱的好聽,你知道自己有什麽價值嗎?”


    “我是棋子,我有跳出棋盤的能力,但隻有呆在棋盤上時,我的利益與執棋者的利益會同時最大化。”


    紅姐輕歎一口氣,又剝起一顆糖來。


    “我有沒有說過,你這性子可以考個公務員試試?”


    -


    南宮肅從夢中驚醒,絕望地發現已經過了下午四點,而他案頭堆積的工作處理完至少要三個小時。


    加班,這唯一的選擇如鋼絲球在他心裏千搓百磨,以至於他無心去思考自己為何會突然夢到十年前的事情。


    他一如當年的北殷紅,輕歎一聲,翻開一份文件。筆剛蘸上墨水,眼神猛然一凜,抬首喝問道:“誰?!”


    -


    陳浩睜開了眼睛,大口地喘氣。


    鮮紅的色彩占據了他全部視野,鼻間充斥著腥味與泥土味,令他有一種還沒從夢中完全醒來的錯覺。


    他勉強的用手肘撐起身體,抹去糊在臉上的碎肉,稀裏糊塗地環顧四周,發現自己仿若是踏入了什麽屠宰場噩夢。


    鬼杉蒼白的樹幹不均勻地鋪灑上了大麵積的血色,肉片以及各種器官的碎塊無序地掛在枝頭,一片紅彤彤煞是好看。


    小花跪坐在他身旁,像根木頭似的呆愣愣直視著前方,表情說不上驚恐,但也絕不自然。


    一名個子高挑的女子正追著那群尋仇的人砍瓜切菜。她身上套了件深藍色的絲絨長裙,厚重的裙擺上下飛揚,歡快得如同絞肉機裏的刀片。裙上的珠寶在擺動中熠熠生輝,與她頭上套著的樸素絲襪形成了鮮明對比。


    陳浩沒有半分糾結便猜出這位歡快的絞肉機是夏至。剛要喚她,卻見她一巴掌扇在衝上前來的人的臉上,竟生生扇斷了那人的脖子。


    一顆完整的頭顱如一隻高速旋轉的陀螺飛出,呈優美的拋物線落到陳浩和花辭二人中間,為兩人的心理陰影添上了難以抹除的一筆。


    陳浩戰戰兢兢地伸出小拇指,把那顆頭推遠了點。頭顱骨碌碌滾了兩圈,貼在了花辭腿上。


    她尖叫一聲把頭扔得遠遠的,掌心的白花在她大叫時又掉下一片花瓣。


    小花陡然收聲,抬起手仔細端詳了片刻,奇怪道:“剛剛發生了什麽?它給我抵消了什麽傷害?”


    陳浩也是摸不著頭腦。兩條斷肢從他們中間飛過,他腦中靈光忽現,說:“會不會是抵消了精神攻擊?”


    “但我沒……”


    半扇部位不明的血肉掠過,打住了她的話頭。小花四下看了看人間煉獄般的環境,沉重地點點頭。


    “還是勸勸她,稍微……文明點吧。”陳浩嘴上這樣說著,腳卻好似生了根牢牢紮在原地,沒有絲毫上前勸說的意思。


    花辭附和了一聲,不僅沒有上前,還往後退了兩步。


    兩人杵著觀望了半晌,小花才開口問道:“你不去勸勸麽?”


    “我去?不合適吧……”陳浩訕訕笑著,“我覺得林子被她點綴得怪藝術的,我承受能力也好。你要是不舒服,就自個兒去勸勸吧。”


    小花閉上眼,說:“是蠻藝術的,我逐漸能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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