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能解釋中國在建國初期治理通貨膨脹的成就,就足以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14】


    ——弗裏德曼


    1949年10月1日,毛澤東在天安門城樓上莊嚴宣布:“中國人民站起來了!”僅半個月後,以上海、天津為龍頭,全國物價開始猛漲。11月的物價,比7月底已經漲了2倍!人民還沒伸直腰,就被通貨膨脹壓彎了。


    這種局麵,已在陳雲的預料之中。一方麵戰爭仍在進行,軍費開支巨大,政府不得不靠增加貨幣發行來彌補軍費。另一方麵,在銀元之戰中被陳雲鐵腕打壓的投機商不甘心失敗,把賭注下在老百姓必需的日常用品上。他們的如意算盤是,共產黨能夠沒收銀元,難道還能取締糧食和紗布的買賣?如果老百姓買不到糧食,一定會找共產黨鬧事,到時候共產黨隻有乖乖地到投機商那裏來買糧食和棉布。


    他們哪裏知道,陳雲早就摸清穩定物價的關鍵,那就是政府掌握主要物資的數量,“人心亂不亂,在城市中心是糧食”。對付投機商的策略是,一方麵和投機商比囤積物資,一方麵在他們的資金來源上進行釜底抽薪,這就是緊縮銀根!


    投機商犯了胡雪岩當年的致命錯誤,囤積方叫板政府,但如果不掌握貨幣發行大權,那就是在找死!


    中財委在全國範圍內組織了糧食、棉花、棉布的大規模調運,並進行集中管理。陳雲派當年蘇區國家銀行的骨幹曹菊如,到東北調運糧食。他親自囑咐曹菊如坐鎮沈陽,每天發一車皮糧食到北京,並在天壇囤放,而且必須讓糧販子看到糧囤每天都在增加,國家手裏真有糧食,漲價得不償失。他又指示當年蘇區的貿易局長錢之光到上海、西安和廣州等地調整各地的紗布存量,以便統一行動。


    同時又采取多種辦法收緊銀根,一是征收稅款,二是發行公債。另外命令資本家按時給工人發工資,不許停產把資金轉移到投機活動中。還要求國家單位必須把現金存入國家銀行,不許存入私人行莊。對私人行莊實行嚴格的金融管理。人民銀行還推出“折實儲蓄”來吸納社會閑散資金。這樣社會的遊資漸漸被吸幹了,而投機商還渾然不覺,繼續用很高的利息拆借資金,買入糧食和紗布。


    截止到11月13日,國家可以調用的糧食不下50億斤,國營中紡公司掌握的棉紗和棉布達全國產量的一半,人民銀行吸收了8000億社會遊資,投機商已經深陷重圍而不自知。


    這時,陳雲認為穩定物價的基本條件已經具備,連下12道金牌,製定了緊盯物價目標,集中物資,打擊投機商的細則,為大戰做最後的部署。


    11月20日開始,上海、北京、天津、漢口等大城市的國營貿易公司開始陸續出貨。投機商一看又有物資放出,不管價錢多少,一窩蜂地撲上來吃進。這次國營公司在出售物資的同時,居然在逐步提高價格,向黑市價格靠攏。這葫蘆裏賣的是什麽藥?難道政府也想利用漲價套利?他們沒想到這是陳雲使出的“引蛇出洞”之計,引誘投機商把手裏的資金全部拿出來。


    投機商根據過去的經驗判斷,緊俏商品一天就能漲好幾輪,不但可以應付拆借利息,更可以獲得暴利。他們也顧不得多想國營公司漲價的動機,不惜一切瘋狂吃進,兜裏的鈔票卻在不知不覺中被吸幹了。銀行貸不到款,就借高利貸,甚至不惜每天支付50%,甚至100%的驚人利息!


    11月24日,總體物價水平到達7月底的2.2倍,這正是陳雲定下的物價目標,在此水平上,國家手裏的物資和市場上流通的貨幣量相當,政府集中力量對投機商發起總攻的決戰時刻來到了!


    11月25日,同時在各地,國營貿易公司開始了全麵拋售紗布,並不斷地調低價格。


    投機商開始還敢接招,繼續吃進。但國營公司的物資鋪天蓋地而來,投機商手裏的資金幾下就被抽幹了。這時投機商才意識到大事不妙,趕緊“割肉”拋售手中高價囤積的紗布。他們拋得越多,虧得越厲害,棉紗市場行情如雪崩一般一瀉而下。


    政府連續拋售10天以後,糧棉等商品價格總計猛跌了三四成。許多投機商扛不住了,紛紛破產,天津的投機商紛紛跳樓自殺。上海的私營批發商一下子倒閉了幾十家,棉布投機商一共虧了250多億元。


    三個月後,陳雲采用同樣的戰術,在糧食大戰中,對負隅頑抗的投機商給予最後的致命一擊,從此投機勢力土崩瓦解了,在後來的50年中再也沒能形成氣候,直到2010年的“蒜你狠”、“豆你玩”、“薑你軍”。


    從此,物價逐步走向平穩,在中國大地橫行十幾年的超級通貨膨脹終於被馴服了!


    上海的投機商一敗塗地,血本無歸,哀歎道:“共產黨真有能人,我們鬥不過商務印書館的那個小個子(指陳雲)!”唯一讓他們稍感安慰的是,他們輸給了一個比他們更能精打細算,更能玩轉市場的上海同鄉。


    對投機資本的沉重打擊,把上海工商業者完全鎮住了。榮毅仁表示,6月銀元風潮,中共是用政治力量壓下去的,此次糧棉之戰又完全用經濟力量就能穩住,給了上海工商界一個教訓。


    這場糧棉之戰中,政府不僅能夠主動應對,而且有計劃、有步驟地達到了預定目標。無論是物價總指數,還是主要商品的價格,都在預計的水平上。蔣介石解決不了的通貨膨脹,美國人認為不可能平息的物價,被陳雲和他的同事們,經過精確計算和嚴格執行,一舉實現了。


    著名金融家、當時擔任中財委顧問的章乃器,曾經十分歎服陳雲對反擊投機勢力時的時機拿捏:“在那緊要關頭,像我們這班知識分子就難免要犯主觀主義的急性病。我那時曾經一再建議早點下手,對市場施用壓力。然而,財經工作的負責人(指陳雲)卻是那樣得沉著、堅定,認為依據通貨數量和物資數量的對比,時機尚未成熟,應該再多準備一些實力。同時,不妨再從市場陣地撤退若幹步,以便爭取主動,進行反攻。事後的實際告訴我們,這種策略是完全正確的。經濟上的反攻從11月中旬開始,以五福布為例,11月13日的行市是每匹12.6萬元,比較10月31日的5.5萬元,已經漲起一倍多。那就是說,倘使反攻提早半個月,兩匹布吸收貨幣回籠的能力,就抵不了半個月以後的一匹。譬如用兵,在敵人深入到達了於我絕對有利的地形之後,一師兵就可以發揮出來兩師兵的力量,就有把握可以克敵製勝了。”【15】


    章乃器是何等人也?1948年陳誠曾一度向蔣介石推薦章乃器出任財政部長,以挽救危局。蔣介石歎了口氣說:“我是要用章乃器,可是他不為我所用!”可見章乃器的水平,更可見陳雲是高手中的絕頂高手。


    毛澤東認為這場物價保衛戰的勝利意義重大,“不下於淮海戰役”。有一次,薄一波向毛澤東匯報工作談到陳雲時說:“陳雲同誌主持中財委工作很得力,凡是看準了的事情總是很有勇氣去幹的。”毛澤東聽後回答:“過去我倒還沒有看出來。”說罷,順手拿起筆來,在紙上寫了一個“能”字。薄一波問道:“你寫的這個‘能’字,是否指諸葛亮在《前出師表》裏敘述劉備誇獎向寵的用語:‘將軍向寵,性行淑均,曉暢軍事,試用於昔日,先帝稱之曰能。’”毛澤東點頭稱是。【16】


    從陳雲指揮整個糧棉之戰來看,他兼具天才經濟學家看問題一針見血的洞察力和超級交易員對細節和市場時機的掌控力,是弗裏德曼和索羅斯的完美結合。


    難怪曾有人說,那些獲諾貝爾經濟學獎的人同陳雲、薛暮橋、南漢宸等相比,完全不在一個級別,因為他們都沒有機會在世界人口第一大國裏,實際操刀驗證過他們的理論。弗裏德曼和薩繆爾森等人注重自由市場,斯蒂格利茨強調政府計劃調控。而陳雲早在建國初期就提出了“大計劃,小自由”的經濟工作指導思想,既強調政府調控,又注意自由市場。


    要是有陳雲、薛暮橋、南漢宸這樣的老將在,還會有今天中國高房價難以控製的問題存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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